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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上上下下欣赏过洛冰河只一瞬间的萧条,毫无留恋地转身坐下,桌上残棋只差一步便胜负分晓。
落子清音一响,险峙之势已破,解杀还杀。沈清秋垂眼看杀机四起却一着败手的棋局,勾唇冷笑:“还不滚?”
玄肃还卡在洛冰河心脏里不上不下,天魔血高速修补着致命伤,于是又冷又热的蒸汽把眼前景象熏成扭曲也明灭不定的线条。他似乎也放弃了徒手把这等剧痛之源拔出来,任凭那从前无处喧嚣的痛长长久久滴滴答答地淌下去,披上染血假面轻笑道:“我以为你会立刻去看她。”
沈清秋收棋入篓,也是没有温度地微微笑着:“她是你宫里的人,怀了孩子,成天往我这儿跑已容易引起非议,更遑论她一朝落胎,我大张旗鼓闯宫闱看她了。知道的么,勉强还能谈一句师徒情深,不知道的,真好该怀疑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了。”
“左右我沈清秋已经被扣上了意图猥亵徒弟的帽子,‘落实’了也就‘落实’了。可我总得替宁婴婴想想吧?我要是这么干了,她今后在你后宫里怎么做人?”他把棋子收拣完毕,又重新开始布棋,间隙掀目看洛冰河一眼,“我沈清秋这个小人,总归还没有混蛋到你这个地步。”
洛冰河沉默片刻,脸上硬挤出来的笑意剥落而下:“她总能教你如此上心。”
“你对你心上的几两肉也上心。可惜啊,洛冰河,你哪里是有心肝的东西。”沈清秋再没抬眼看过他,除了很是嘲弄地往他身上扔名为讽刺的明刀以外,什么都不给他。
倘若真的如你所言,此时此刻,我也不会承受如此摧心剖肝之苦了。
洛冰河道:“师尊言是。我这个没有心肝的人,别的不懂,倒是最懂得怎么把有心肺肝肠的人折磨来去。是不是也是一种天赋?”
他言毕,以巾帕蹭了蹭面上残血,几乎维持着方才进屋时的形容,一步步迈出门去。唯有一道连珠似的血痕淌过足下所经,干涸成一瓣瓣落红海棠。
是夜月沉,沈清秋迈出阵法所限,以才用药恢复些许的灵力施了个隐匿身形的法术,越过魆魆疏林,穿过重重锦绣,凭记忆里宁婴婴对他形容的建筑模样,找到了她的住处。
从前跟着无厌子学了不少轻身来去的本事,身体底子虽不比从前,功夫倒还都有肌肉记忆。沈清秋足下一点,身形轻捷如羽燕,只一瞬便落身在窗前。帷幔为微风掀起飘摇,影影绰绰间,宁婴婴安睡的身影如故。沈清秋走至榻前,见一只小小的布老虎安安静静地坐在榻前不远的小桌上,貌似恪尽职守,却空寂得教人心头隐痛。
如果孩子能够平安降生,这只布老虎,大抵会被细嫩的手指拉住。不晓得这丫头到时会有多高兴……
沈清秋素来冷峻的面庞,此时难得温和地朦胧下来,微微蹙起的眉锋都淌着心酸的柔意。他抬指覆上宁婴婴在月色下隐隐流光的乌发,如同爱惜一个还没及笄的孩子,轻轻地抚了抚。睡梦之中,宁婴婴似有所感,在皎然月色下显得尤为苍白的脸上,蓦然显出一点难过之意,竟几乎要淌下泪来:“师尊……”
沈清秋起初以为她醒了。细看过后却知道不是,大抵是被魇住了。本想把她叫醒缓缓,念及自己来此本就容易给她招致祸端,又何必叫她知道,便也没有动作。
便听宁婴婴在这月下模模糊糊地喃喃:“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沈清秋就站在原地,像一个安静的影子,默然立了半晌,注视她好久好久。
宁婴婴从梦魇中挣出来的时候,脸上清泪还未干涸。屋内什么都没有变改,但见皎月如故,牛乳般泻下来,迷迷蒙蒙倾在身上,仿佛一个温柔的抚触。
一个最寻常不过的隐匿身形的法术,不过半柱香工夫,也能熬得现在的沈清秋筋脉隐痛。他知道凭现在这个身体,撑着出来看看她已是到了极限。万幸深更夜半,有意隐匿,无人发难。
原路返回之际,沈清秋瞥见,原本暗下的,洛冰河所处的大殿,不知何时已点起了灯。
……终究还是被知道了么。也是,天魔血就在自己体内呢,他想不知道都难。
不知他这次又会如何,又要做什么无心的恣睢之事报复,但沈清秋已经不会心生惧意。哪管再碎了这一身骨肉,他都不会再允许洛冰河伤他们分毫。
与沈清秋牵扯上的人,或萧然地活,或凄然地死,若论对不起,还是自己对不起他们多。
从前他有多淡漠无情地不惜他们的命,如今就有多慨然原来他们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过错有之,悔心有之,好坏皆有之——正如沈清秋自己,正如世间万万千千人,千千万万情。
最心冷的时刻过去,倾倒的酒杯重又填上美酒,他端杯啜饮,有些难解也便解了。如今唯一不可解,唯有洛冰河这个死扣。
他无所畏地往前走,走入灯火通明之前的一片密竹中。枝枝叶叶倾轧着彼此,每一株都是湘妃竹。
再抬眼时,洛冰河着一袭最干净澄明不过的白衣,浸在沉静的月华光影中,缓缓朝他看来。
那双从前湛湛生光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此时只是空空荡荡无边深渊般的黑色,仿佛从前那点光彩,已经被毫不留情地剜去了许多年,只一眼,便没来由地攫住了沈清秋的心脏。
仿佛在恍然间,眼前这个人也是疼过的。
不过这种电光石火一般的错觉,很快便消弭在这月明星稀的夜色中了。
一轮极高极远的朗月,倾盖而下如同一张蒙旧的巨网,自己无可蔽形在这张巨网之下,被其中网格纤维的芒刺扎得漫起一层又一层的战栗。
这是沈清秋之于他。
洛冰河望着沈清秋走近,习惯性地勾起微笑,引他到竹林深处的石桌石凳,掀袍落座。
“师尊请吧。不知你是同我一样睡不着呢,还是醒得太早。”
沈清秋瞥了他一眼,蹙起眉头。
本应是夜半入睡十分,洛冰河却穿着格外齐整,俨然不是将息的样子。月白衣领交叠,合得严严实实。不知是不是他错看,饶是都裹得如此严密了,裸露的半截脖颈边,还是显出一点绷带试样的颜色。
由此念及宁婴婴曾与他说过的北疆战事。人魔两界合并,本就非议良多,再加上人界近来休养生息得差不多了,反洛冰河的势力也跟着翻起浪来。诸人利益一致,共起发难,如此打了些许时候。洛冰河倘若真有受伤,想必也是因此事牵涉。倒是机遇难觅。
沈清秋也不为之所动,只是道:“我看你并非睡不着也并非醒得太早,不过是又来挑事发难而已。”
洛冰河顿了顿,轻笑道:“师尊很了解我啊。宁婴婴好看吗?你又心疼了?”
沈清秋不答,声音也冷下来:“别再打宁婴婴的主意。我说过了,她有什么好歹,我和你没完,你都忘了?”
闻言,洛冰河状若无意地垂眼看了看胸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白日的断刃,又冷又热地破开一个口子:“师尊给的锥心之痛,总是教人难以忘怀。”他面上颜色不变,仿佛早就习惯此等疼痛,转而又冲沈清秋笑了起来,笑里含着湖心被剜开的波纹,一圈圈荡开来,寂寥得隐含死气,“不过今晚月色很好,弟子不想辜负这等长夜,便不谈什么扫兴的了,只是同师尊叙叙旧而已。”
“师尊,你还记得,从前的这个时节,清静峰是怎么过的吗?”
沈清秋沉默得像月色洗礼之下的雕塑,从内里渗出冷来,洛冰河也不在意,只是转手接了小厮递上来的桂花糕与高山云雾,一样样摆在沈清秋眼前,于是那沁人心脾的幽香,越过遥远的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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