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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扬幻想过无数次和阿季重逢的场景。
夏夜露天电影场的偶然一眼,黄秋咖啡厅的窗角遇见,再或者某次的团队外出,某晚回家的不经意擦肩。
交叠到云端的幻想,甚至连同“根本没有重逢”的可能也考虑在其中。
可真正到这一刻,脑海中演绎的镇定一瞬间烟消云散。
手很抖,握紧太过窒息,松开又太过飘然。明明没有淋雨,但心脏连着四肢躯干全都潮湿一片。
对面人拧起的眉头仍没有放下,伞头朝下,地板上晕出一小片积水,映着吊顶,闪啊闪,霖扬咬住下嘴唇。
“阿季,是你吗。”
他看不完全季鸣,店里现在只吊着那一盏,不暗,但无法照亮全部的轮廓。风一吹,他又开始紧张。季鸣的默不作声,让惶恐不安扩大蔓延。
或许,只是偶然遇见,朗设计最近来了不少新的网红小明星;或许,自己认错了人,尽管那眉眼被他无声地描摹过无数遍;又或许,一年没见,季鸣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霖扬希望自己没有猜中任何一种。
但还是深呼吸。
“客人,已经休息了,您,可以明天早上九点再来……”声音越说越低,目光越偏越斜,直到地上的两团影子凑成一团,他才抬头,晃进黑沉沉的眼底。
“霖扬。”季鸣垂眸,眼底看不出情绪,“我是过来找你的。”
他,
还记得自己。
阿季还记得自己!
雀跃的欣喜按耐不住地倾泻而出,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他现在应该走上前抱住身前人,紧紧地拥抱住,手腕痛了,红了都没关系。
但现实红得不是手腕,是被指甲紧紧嵌入的掌心。霖扬定在原地,看那张他抚过,亲弄过无数次的唇开合。
“但我叫季鸣。”季鸣看着他,一字一句地,“不要用那个名字喊我。”
一连下落快一周的夏雨,街道被暴雨洗刷翻新,天空寻不见过往几日的阴沉,夕阳红透半边天,炽热又暧昧。
即使这样的大好晴天,也冲不破墓园黑压压的沉寂。
“啪——”
董琳手疼不疼季鸣不知道,但半边脸麻疼兀然扩散开。脸被扇偏过去,他索性整个转身,和灰白墓碑那张五岁孩童对视起来。
“哥,对不起。”在道歉,但语气里哪有什么歉意,董琳也听出,估计是被他气极了,再开口带着哭腔。
“季鸣你懂不懂知恩图报,你对你哥什么态度!”
“……”
吸气,吐气。
再吸,再吐。
再……
“我他妈该什么态度!”
季鸣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这样吼是什么时候了,喉头猛然扩大又紧缩的感觉疼又爽,眼角鼓动,呼吸乱糟糟。
“妈,你告诉我,我该对这个我从来没见过,从来没对我好过的五岁小孩什么态度!”
“你……”
季鸣觉得如果不是后面的那根粗树干,董琳应该已经被自己气晕在地了。
“这是你哥,你享受的优越生活,家人关心如果不是……”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哭泣,母亲没说完的话,他知道是什么。
树荫下的动静不小,震走檐顶的一排黑乌鸦。
季鸣忽然笑了,看看照片里满面笑容的五岁小孩,又看看气急败坏的董琳,他才发现自己两个都没拥有过,无论是笑容满面的照片,还是董琳足以表现至此的关系,他全都没有过。
他有什么呢。
“妈,你糊涂了,季临应该感谢我才对。”
他有董琳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的病态控制,有亲戚长辈口中甩不掉的审视比较,有张不错的脸,不错的家境,最后两样让他不至于连纸醉金迷的快乐都体会不到。
“季临他应该感谢我,不然承受这一切的就是他了,他只待了5年,而我已经承受了二十多年了。”
他走上前,把董琳从树干上扶起,又蹲身擦去高跟鞋的尘土。
“你只是不愿意把罪过推到自己身上,即使那天导致他出意外的人是你。”
他看到董琳兀然睁大的眼睛,黑眼珠连着黄血丝,带着颤。
“这些年我没对不起任何人,季临坠楼,我把自己搞成傻子,你不敢直视你把两个孩子都养失败了的真相。”
就这样看着,鼻腔忽然有些痒,眼眶也被风吹得发酸,于是季鸣抬头看天空,去追逐天际一角的已经消散的夕阳。
太刺眼,他用手背遮住。
“妈,别这样对我。”
掌心潮湿。
“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不是我眼花对不对?!”
“嗯……虽然我上学那会儿数学个位数但十以内还是能算清的。”
“卧槽,第三次了!”
“雾草,第四遍了!”
“我去老板,第,第五回了!”
“握曹,尤闲第——”
剪刀摔落地板,音不大,但足以让身后的俩人噤声。霖扬回头,看对着假人刘海摸了又摸的尤闲,和神情闲适又往杯口啐了口茶沫的李朗。
见两人噤声,他弯腰,把剪刀捡起,然后继续整理推车工具。
“那个,扬扬啊,虽然都说老板对下属好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但我和你不一样啊。”李朗的声音忽然从左边飘来。“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朋友,是除夕夜送给我一碗饺子,是——”
又开始了。
“停!”赶在大文豪忘我前霖扬紧急打断,“如果是因为我早上迟到的事情,该罚多少钱就发多少钱。”
“哪能啊!”尤闲的声音突然从右边飘来,“我们只是担心你,有时候人可以不那么坚强,可以倾诉的。”
“担心什么?”他左右看了看将自己裹在中间的尤闲李朗,持续一头雾水中。
李朗啧声,一副你别装了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扬扬啊,你这个样子我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上一次,一次是现在。”
什么表情。
霖扬下意识看镜中的自己。
一番打量,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托长时间蜗居室内吹空调,下雨不淋太阳不晒,白天九点上班,下班时间不定,但每天八小时睡眠轻松保持的福气,用之前他接待过的一个小明星的话说,“卧槽鹌鹑蛋!”,现在的自己无论是皮肤状态,还是精气神,都很好啊。
所以有什么问题……
“你已经把桌台上的剪刀喷水卷发筒收进来放回去,放回去收进来,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看不下的尤闲终于点破。
霖扬一愣,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卷发筒,和桌台上已经收纳过两次的剪刀。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心不在焉。”尤闲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说也没关系,要是想说了我和老板随时都在。”李朗猛点头,尤闲补充,“不过九点以后别找我。”
李:“……”
霖:“………”
霖扬转头朝他俩露出个笑,把两人一起往外推。
“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昨天看了个恐怖电影没缓过来,真的没事,你们去帮吧,谢谢。”
身侧的感应门响了,一波新的客人,见霖扬都这样说了,他俩也不再问什么,忙活去招待了。
拉链拉上,又看了眼洁净的桌台,霖扬吐气。
-我叫季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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