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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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歉意
夜里叫了老公,白天到剧院还得装成普通同事。
这是一种煎熬。
看着其他男同事能和席慕莲公然有说有笑,江定心心里像猫挠。
偏还要像没事人一样一起出席《解铃人》的宣传会。
面对着几十个闪光灯和镜头,不能越雷池半步。
“咦,两位主演好像不太熟的样子呢。”不知哪个没有眼色的记者提了个问题。
两位主演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院长倒是率先出来解围道:“席小姐刚到我们剧院工作没多久。”
说没有多久,其实也有一年了。
但是在此之前,席慕莲的确在莉薇谭没有出名。
除了她之外,其他的同事都在莉薇谭镇或多或少小有名气。
江定心更是其中的翘楚,奖杯捧到手软。
若是他们的恋爱绯闻传出去,应该不少人觉得席慕莲配不上江定心。
席慕莲能做女主角的资本,唯有曾经拿过石蒜花奖而已。
有意思的是,那一项奖又是江定心拼了命没拿到的。
“对于下个月的石蒜花奖,《解铃人》制作组有没有信心能赢回来?”那个记者又开始作死地提问。
石蒜花奖是话剧界联合最高奖项,分为剧本奖和个人演绎奖。
剧本编辑颇有信心地回答道:“哈哈,我们拭目以待。”
轮到演员个人回答了,话筒递到了女主角席慕莲手上。
手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语气却平淡从容地回答道:“我对荣誉的心态是开放包容的,顺其自然。”
说完,把话筒递给身旁的江定心。
话筒只有几两重,要说的话却似有千斤,江定心沉吟几秒坦言道:“我是为了赢得石蒜花奖才去演《解铃人》的。”
此话一出,记者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这种做法未免太功利了,有人觉得在名利场上无可厚非。
而且大家都知道江定心在赢得石蒜花奖的路上可谓屡战屡败。
江定心的发言没有止步于此:“但是在演的过程中才发现,这部话剧对我的意义并不只是拿到石蒜花奖。”
看着台下的观众和记者,他继续陈白道:“我结识了很优秀的剧组,合作伙伴,还有……一段对我个人而言很重要的人生体验,我付出了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去体会角色给我带来的喜怒哀乐。”
闻言,席慕莲侧目而视。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定心蓦地紧张起来。
“所、所以……无论评委给我的结果是什么,我心里的奖已经在自己这边了。”
台下爆发了笑声,大家都以为这是江定心为避免再一次与石蒜花奖失之交臂的尴尬而提前说下的场面话。
只有席慕莲听得懂他的话外音,若有所思。
“那么下一个问题,请问主演们对自己饰演的角色以及这部剧的主题有什么样的见解呢?”记者继续例行公事的提问。
席慕莲缓缓道:“我在《解铃人》中饰演女主涟洳,这个名字取自‘乘马班如,泣血涟如’,她是一个悲剧人物。在投生的过程中被溺死九次以后成为了湖中怨灵,她怨恨把她一次又一次溺死在水中的生身父母,嫉妒家族中被保护周全的男孩,八次设下陷阱把男孩引至湖边戏水而亡,在挂满屋子的一面壁上,无言地陈尸。
剥离了所有的注视,江定心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它们。
找了个空闲的下午,一一把它们从墙壁上摘下来,打包放进纸盒里,然后尘封于床底下。
这样做让他的心里感觉稍微舒服了那么一点儿。
他不用觉得自己像个马戏团的小丑,施展浑身解数只为了博人一笑。
现在,连那个嘲笑他的人也走了。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开始的模样,回到了他还没有拿过那些勋章的时候。
像摘除了奖章以后白净净的那面墙,一样的空无所有。
还剩下什么呢?
他反复诘问自己。
却没有答案。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定心还是回到了莉薇谭剧院复工,所有人都觉得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莉薇谭剧院最晚走的人,每天到了六点钟就准时离开,每天都去「完美情人」酒吧里买醉。
酒精可以麻痹如潮的思念,让人沉醉在什么都不思考的混沌里。
江定心现在就需要这种混沌,来麻痹敏感带来的疼痛。
这幢他们都用箱子封装了起来,放到了阁楼上。
屋子里重新收拾过,过去放满剧本的书桌也焕然一新。
胡如烟让他明白了,并没有人真的可以强迫他变成出演马戏的大象,是他安于把自己放在那个舞台上。
没有了观众,才想起关起门来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每天按时起床,出门跑步锻炼,回来给自己做早饭,然后去附近的沙滩转一转。
过去,他勒令自己成为优秀的人,努力向别人证明自己有多厉害。
如今,他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时却没了头绪。
喝完刚煮的鲜奶咖啡,嘴边还遗留着淡淡苦涩的味道。
江定心散步到湖边沙滩,思考着席慕莲的话。
从前,他问席慕莲:“如果在世上没有了任何牵挂,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席慕莲却说:“可心被外物拉扯,又怎么能获得真正的快乐呢?”
正像咖啡因是为欠缺振奋的精神而存在的一样,疯狂的性爱也是为欠缺真正的快乐而滋生的。
需要别人的认同,恰是因为缺乏自己的认同。
硬币的正面是海市蜃楼,硬币的背面才是真相。
这些道理,江定心绕了一大圈才想明白。
可他不知道,真相到底是用什么形式存在着,也不明白造物主的真正用意。
看见沙滩上有个小男孩正在忘情地堆城堡,他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坐在台阶上模仿大人的动作而表演的自己。
忍不住夸赞他道:“小朋友,城堡堆得很好啊,你有天赋成为很厉害的建筑师呢。”
小男孩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他:“建筑师是什么?”
江定心说:“就是造房子很厉害的人,造了许多很厉害的作品。”
小男孩想了想:“成为建筑师以后,是不是得天天造房子?”
江定心愣了一下:“你喜欢造房子,天天造房子不好吗?”
小男孩天真地回答他:“那万一有一天不想造房子了怎么办?”
江定心对他的想法感到疑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叔叔小时候喜欢演戏,后来长大了成为有名的演员,赚了很多很多钱,得了很多很多荣誉,建筑师是比演员更厉害的职业呢。”
小男孩摇摇头说:“不要!我不想天天造房子,我还想画画,开汽车,踢足球!”
江定心蹲下来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对他的想法颇感兴趣:“那就算别人夸奖你,你也不要吗?就算你拿了第一,别人都羡慕你,你也不要吗?”
小男孩重重地点头:“嗯,不要,我要自由,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后他就看着小男孩开始在地上画画,画天上的云,还有湖水的波浪。
顺着沙滩的尽头看到到不远处的湖水,江定心仿佛听到了湖中鸭子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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