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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狂风吹起了时想容的长发,长发随着渐渐愈合的皮肤落回颊边,两队全副武装的侍卫鬼魅般出现,齐刷刷地在她面前跪下:
“殿下!”
“……………………”
身后一阵哗啦的破水声,时想容下意识把门一拢,等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梁落尘披上了衣服,像在看她又不太像,脸色少有的威严。
那一瞬间那种温和之下的锋芒毫不掩饰地露出来,像温泉之底深藏的嶙峋怪石,早有预感,也不觉突兀。
“我落难以后,不曾向人透露我的行踪。连圣上的暗卫都没有找到我,亲王府的亲卫也是前日才寻过来的,请教姑娘——汨都的鸽子是怎么飞过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竟不像很瞎。
“该不会是有人给它带路吧?”梁落尘微微一笑。
时想容不发一语,转身想走。
那两队亲卫却纷纷挡住了她的去路,时想容提着剑转身,冷道:“怎么,欺君要砍头,可你不还没登基吗?”
天光如镜,日影悠悠一照,梁落尘眼底的剪影清晰得就像千尺桃花潭,映着一张冷淡如兰的脸。
时想容忽然反应过来:“你……”
还没“你”完,梁落尘一把抢过来,把她的腕子紧紧抓在掌心,低头看着她:“对,我没瞎,也没傻,什么都记得。装没事的从来不是我。”
他挥了挥手,亲卫们又鬼魅般散开了。
时想容的双瞳剧烈地颤抖起来,觉得凡人的体温比那把剑还要可怕,要把摇摇欲坠的灵魂都烧化。
她说:“王爷,你风华正茂,天潢贵胄,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何必把我一个村野女子放在眼里?不觉得有失身份么?拉拉扯扯又成何体统?放手!”
“不想放手。”梁落尘这次却没笑,“我有一句话问你。”
他却不出声。时想容的视线一寸寸攀过梁落尘的肩膀,艰难地维持着一个面无表情,跟他对视了:“说吧。”
“你是觉得我萍踪浪迹,家世芜杂,所以配不上你吗?”
整个巍峨皇朝被亲王殿下“芜杂”两个字砸出了两个天坑,含冤吐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想容似乎觉得可笑,但没笑出来,摇头:“梁落尘,你身份尊贵,注定了难逃一争,就算现下漂泊无定,最终也会回到汨都深宫去的。你觉得自己真能靠游历避开与生俱来的斡旋吗?你怎么那么天真。”
梁落尘手掌上的热度穿进来,就像灵魂滚过一排钉床似的,时想容压下微颤的眼睫,继续若无其事地说:“你觉得你落难凉珂,就没有旁人的算计了吗?多少双眼睛日夜盯着你,连你的亲弟弟都恨不得你死,他们怎么会放你一天好日子过?”
梁落尘听完,异常心平气和地追问:“那你呢?你也是这些‘算计’里的一环?你是哪一环?谁把你放过来的?”
时想容无话可说地看着他。
她是个鬼的一环。命运就是一场盛大的豪赌,你根本不知道那只犯贱的手长在谁身上,自己就已经被推进了洪流里被淹没,身不由己地随大浪沉浮。
梁落尘那只手略微一松,跟着又覆住了她的五指,把她的指缝填满了,做成一个十指相扣。晴风里,那只手好像被捂热了。
这么凉。他不由走了下神。
时想容缩了一下,还是没成功。梁落尘把她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又伸手一带,把圣女大人整个圈进怀里,就真的跟拥住了一尊美人玉雕似的——除了全身都在颤抖。
“你去跟你的主人说,叫他还你自由身,然后不管他要什么,我都双手奉上。这样行不行?”
堂堂亲王殿下,竟然这样视功名利禄与修身齐家为无物。这种混账话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口。
却觉得心热,像有皮肉在才镂空的躯体里缓慢生长,又吐出温热的血。
还主人,主个球……时想容声音闷闷的:“我不是人。”
梁落尘马上脱离人籍:“我也不是。”
“……………………”是不是人不知道,恋爱脑肯定没救了。
“我一开始没想救你,想杀你。”
“我一开始也以为你在装啊,谁知道是真的什么也不懂。我的衣服里,机密信件都被你揉烂了,还没见泄露出去。”
“……………………”鸡……什么玩意儿。
时想容还想说什么,梁落尘一把捂住她的嘴:“姑娘,人生在世,哪一天不是有一天算一天?你说的都对,都是至理名言,都能流芳百世——但想太多的话,就寸步难行了。而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
梁落尘贴在她耳边轻轻说:“我想要你。”
凡人的告白好像比寒蜮里刮了千年的阴风苦雨还要威力凶猛,一句话入耳,冰瓷空寂了千年的胸腔就像凭空长出了一颗心似的,震颤不休得像一朵破土初生的兰草。
她低声说:“你可知道鸲鹆不逾济,貉不过汶,我……离不开这里。”
我无法陪你跋涉远途。
梁落尘回说:“你可知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天地之大,夜里安眠不过七尺之地。我们渺小人类,就是不停飞渡山河的大雁,翅膀长在身上,可以飞万里,最终仍然要归巢。”
“九州之大,我走了何止万里。”他的气息轻轻地靠过来,温和得像一缕清风,将即将收拢的溽暑复又唤回来,送进石头寂寞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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