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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不是二老爷亲生的,二老爷即便是养他在膝下,也像是顾及着大老爷,从不肯打骂他,怕亲生的爹娘心里不舒服。也耐心教导他,却透着股客气,那客气常令人觉得疏远。不过好在二老爷一视同仁,在情感上对家里谁都疏远,他每回信来,多半问老太太问得最多。

他说这些让玉漏放心下来,最后成不成不一定,总算他不是哄她。

她起身要走,池镜也跟着起身,“吃过晚饭到西草斋去好不好?”

一看他眼睛里噙着点霪气的微笑,玉漏面上微红,没说好或不好,“看我得不得空吧。”

池镜心笑她是因为和他说定了婚事,涨行市了,也扭捏起来。便故意推她贴着碧纱橱,近近地贴到她面前来,“你多少事情忙不完?老太太屋里就你一个丫头?”

玉漏慌里慌张地扭头朝头上那镂空的一块望出去,不见有人,推搡着他道:“今夜原该我当值的。”

池镜登时失了意思,装得没所谓地点了点头,让了她,和她一起走到外间。

可巧撞上那位正二爷过来,还在廊庑底下就扬声和池镜招呼,“镜三哥!”

池镜不耐烦应酬,略点了下头就要那边书房过去。这正二爷身段略微发福,个头不高,脸圆肤白,站在池镜身边更衬得他一身软肉动起来似浪打浪一般。向来男人家身上的肉结实,他却是一身的软肉,又分明没那样肥,可见他是常年少动的缘故。

赶上玉漏出去,正二爷瞟了她几眼,忙跟着池镜踅入书房内,“那丫头是新安插到镜三哥房里来的?看着面生。”

池镜坐到书案后头捧起本书看,“是老太太屋里的人。”

正二爷一听是老太太屋里的,没敢在言语上放肆,不过仍把眼眯到窗户上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吭吭笑了两声,而后扭回头来,“镜三哥,听说曲中有位姓陆的姐儿色容一绝,下晌咱们往她家逛逛去?摆台席面,请你那些朋友来吃酒!”

池镜略微放下书乜斜他一眼,“没承想南京城里你竟比我还熟,还知道什么姓陆的人家。”

正二爷没听出是讽他,反剪起胳膊好一番自吹自擂,“不是我夸大,我虽不住这南京城内,可这里消遣的去处我不比本地人知道得少。”

“你既知道,不如自去乐,我没那闲工夫陪你。”

那正二爷又把手放了,眉眼低下来,有些跼蹐发讪。池镜一看便知是手头紧,心下一万分烦嫌,却因是老太太娘家亲戚,不好轻易开口骂,怕老太太听见多心,少不得唤了青竹进来,打发给他二两银子。

永攀登(o十)

自那正二爷走后,池镜在椅上独坐了一会,忽想起方才玉漏说的兆林那番话,心下疑惑,便特地往外书房去,叫了个素日跟他的小厮田旺到跟前来问:“你平日常与那跟大爷的赵春在一处吃酒?”

田旺赶忙笑道:“是常在一处混,不

过三爷放心,小的从不跟他说三爷什么事。”

“我有什么事是怕人知道的?”池镜没所谓地笑,在那躺椅上慢慢摇起来,“你见机替我套套他的话,看看大爷近来都在做些什么,还有上月他到镇江府去都会了些什么人?”

那田旺近前两步来,放低了声气,“小的早就打听过了,大爷上月到镇江府是为织造局里收丝的事,见的是几位蚕丝大户,只同他们吃过几台酒,倒没在那头胡来。”

池镜不则一言,只顾想着什么。

那田旺思忖片刻又道:“听赵春说,和那几个蚕丝商吃酒的时候,有位应局子的姑娘大爷好像有几分意思,叫赵春背地里打听过那姑娘的底细。”

池镜踩住了躺椅,坐起身来,“噢?那姑娘叫什么?”

“叫秦莺,家里就只她和她妈两个,还有个伺候的小丫头,听说家里穷得没法子,连份嫁妆也办不起,这才做了这营生。也是刚做起头,所以大爷才喜欢。”

池镜忖度须臾,再没多问,照旧回房。下晌吃过晚饭,仍有些狐疑,又到外书房叫了永泉来吩咐,“明日你到林家跑一趟,告诉萼儿姑娘,请她替我打听个人,叫秦莺,才在镇江府挂牌做生意的一位姑娘。”

永泉记住这话去了,池镜待要回房,走到园中,又想早上邀玉漏到西草斋相会,她口里虽没说准,可也没咬死不去,因此宁可信其有,便又折往西草斋去。

那屋里满是灰尘吊子,只身一人坐在里头,像是被人关在里头一样,听见点动静就异常兴奋,总觉得那长久的困苦有了解脱的希望。

然而那些动静都隔得远远的,迟迟没有走近,不免令人失望。

天色渐次暗下去,玉漏在黄昏里的吴王靠上坐了会,原想趁这清闲功夫赴池镜的约,谁知老太太偏又有事叫。进去一瞧,小丫头们不知几时散了,屋里还未掌灯,老太太坐在榻上朝她招手 ,嗓音放得低低的,“你来。”

看不清她的面目,只看见个矮小的黑影子窝在那里,蓦地显出一股森然的鬼气。

玉漏心头吓一跳,走到跟前去,的确是老太太,拿了本账给她看,“你去后头点点那些银子和账面上对不对得起。”

怎的忽然想起来点私库里的银子?玉漏正疑惑,老太太便说:“正二爷这回来,是替他父亲来还笔账,统共三百两银子,我叫毓秀收到后头放着,你去看看数目对不对。”

原来是不放心毓秀。老太太的私库一向是毓秀管着,前头起了疑,但又不好没来由的不叫她管了,今日趁毓秀晚饭后回家去了,特地叫玉漏对一对。

玉漏领会,也不多问,替这屋里掌了灯,又擎着盏灯往后头去。点了半日出来,仍将账本交还老太太,“数目和账上的都对得起,正二爷才还的那一笔也在账上了。”

老太太这才放心,舒了口气,屋里的烛火仿佛也跟着松懈下来,终于照得亮了些。玉漏把账本和箱柜的钥匙都收进斗厨内,老太太一面看着她行动,一面又说,“里头又本出项的账,你翻一翻,看看正二爷家还有几笔账没勾。账上叫江路,是他老子的名讳。“

玉漏拿出那本出项的翻了翻,“按账上写的,江路拢共还该着五百两的本钱没清,利息还要另算。”

老太太攒眉咕哝,“都两年了,连利钱才还回来三百两,也不知几时才能收齐。”

她们江家的亲戚最难缠,一门的男人几乎都是没出息,好容易出了个侯门奶奶,后又得诰命,独掌池家那么些家财,不来缠她缠谁?

这些年他们络绎不绝地朝她讨差事,借银子,她又不能应承,因为在这家里没有靠得住的人,娘家再不济也不能舍弃,说出去,她们江家也是有人的。自然那是年轻时候的需要,如今老为一霸,没有再倚靠他们的需要,可应酬他们也应酬成了习惯,想来这就是推不掉的“亲戚情分”。

玉漏收起账走来道:“总是收得齐的。老太太是碍着亲戚间的情面不好催,他们难道就装糊涂不成?”

这一问,问出老太太连筐的抱怨来,“唷,你还不晓得他们,这年头欠债的倒比借债的厉害哩,你不问他他一味装傻不吭声,问起来,他背后还要说你小器!”

玉漏笑笑,“是这样,人可不是处处难为?穷的时候谁想得到你?一旦发达了,亲的热的都冒出来了。”

说到老太太心窝子里去了,她撇嘴说了句“可不是”,便沉默下去,陷入无数琐碎的往事中。人老了就爱追忆,在这样安静的傍晚,能清晰感到风一阵比一阵凉,同样能清楚感到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玉漏在榻上坐着,替她做一块包头,忽然想到很少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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