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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昙披了披风,让人将奉玄和佛子的剑拿过来,说:“既然没伞,我送你们到门外,也就不送了。”
裴昙带人送了奉玄和佛子一段距离,随后就回府了。天色昏黄,奉玄和佛子并肩走在街上,不一会儿就落了满头白雪。
街上安静,深巷中偶然传来犬吠声,奉玄和佛子谁也不说话。
走到客舍附近,长巷无人,奉玄突然止步,两个人于是都不走了。奉玄看向佛子,佛子喝过酒,脸带桃花之色。奉玄朝佛子走了一步,佛子不知道奉玄要做什么,只能退了一步,奉玄突然一把把佛子摁在了墙上。
雪里风凉,奉玄侧头咳了一声,问佛子:“第五岐,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和我说话了。”
客舍主人守在楼上看雪,远远看见奉玄和佛子回来了,奉玄和佛子长得令人难忘,他只看一眼就认出他们两个人了,他再一看,忽然看见奉玄推了佛子一把,立刻向下喊:“郎君,不要打架呀!”他这一喊,又有人向窗外看。
奉玄哪里想过要和佛子打架,他生气时恨不得掐死不说话的佛子,可是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对佛子动手。被客舍主人喊了一声,其他人又都来看,奉玄的脸瞬间就红了,直接红到了脖子——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佛子拉下奉玄困着自己的手,对客舍主人说:“没有打架。”说完拉着奉玄转身走了。
佛子拉着奉玄往东边走,两个人依旧谁都不说话。
他们两个走过平康里时,果然看见了开花的贴梗海棠。那株海棠有了一定的岁数,根深枝繁,长得高出了院子。雪下得大,里坊的院墙上都覆盖了一层白色,邻墙生长的贴梗海棠开着红花,花瓣绽开后,冻得坚硬如冰,被风吹落,落在墙外的雪地上,如同滴了一地鲜血。
奉玄带着刻意剑,佛子带了杀生剑,两个人既然都带着剑,就径直走到了城外。路上没有了行人,远处传来海浪声。黑色的石头被沙子和雪覆盖,奉玄知道这次四周再也没人了,抽出手后直接推了佛子一把,佛子抬手挡住,没让奉玄推到自己——佛子身手矫捷,其实在巷子里奉玄推他时,他要是起了防备心,奉玄也没办法推他。
佛子说:“奉玄,我不该不和你说话。”
奉玄说:“晚了!”他并不拔剑,似乎根本没想起来自己带着剑,赤手空拳袭向佛子。奉玄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佛子几天不和他说话,现在轻飘飘说一句不该,难道他就要听吗!不要说海里有火,那海如何有他难受?
奉玄伸手去抓佛子的肩,佛子不躲不避,奉玄一下子就把佛子摁在了地上,他下手没有留情,没想到佛子没有避他,摁住佛子之后,气得直问:“你怎么不躲!”
佛子说:“让你消气。”
奉玄简直要被佛子活活气死。他既气佛子不躲,又气自己下手太重,虽然摁住了佛子,却也不再继续压着佛子,这就打算站起来,他刚一松手,佛子立刻把他摁在了身下。雪沙冰凉,灌入领中,奉玄抬腿就踹,佛子压住他,他抱住佛子的腰带着佛子在地上滚了一下,坐在了佛子身上。
奉玄说:“不是说让我消气,你动什么!”
佛子被奉玄压着,使了一个巧劲,不知怎么地就又摁住了奉玄,看着他说:“我有错,可是我也有气。”
奉玄没想到佛子还能坐起来,被佛子压着,恨恨地说:“你现在长嘴了?”
佛子说:“是你先不说话的。我和你说话,你偏加上‘第五兄’。”
奉玄说:“那你掐死我算了,我们两个都清净。”
佛子松了手,看了奉玄一会儿,认真地说:“舍不得。”
奉玄觉得眼前眩晕,脑子里嗡嗡直响。
佛子站了起来,拉奉玄起来。
海风呜呜地吹,吹到脸上,冰冷刺痛。奉玄一面觉得脸凉,一面觉得脸热。
佛子说:“下次我们都别这样了。”
奉玄语带讥讽,说:“怎么不叫我‘奉玄兄’了。”
佛子说:“吾友。”
奉玄听见这声“吾友”,火气还没消下去,然而莫名觉得眼酸,可能是风太冷了,所以他觉得眼酸。吾友、吾友,他想起自己将佛子留在破败的庙中,想起自己目不能视时佛子将蝴蝶放在他的手里。他曾经仔细摸过佛子的脸,不但用眼睛记得佛子的长相,也用心记得——他明明熟悉佛子,可是他有时又发觉自己和佛子很陌生。
一声“吾友”,让奉玄陷入了沉默。奉玄忽然察觉周围冷了下来,一切恼怒都在瞬间悬停,他心中的火气早已不知散到哪里去了,如今心中剩下的,只有空荡的酸涩。爱憎相生,而人容易去憎,佛子叫过他无数遍“吾友”,他下山之后,因为看见佛子身边多了一个人,偏偏叫了佛子一声“第五兄”,又因为佛子还了一声“奉玄兄”,就生出了憎。
他叫佛子:“好友。”
他觉得茫然。裴昙夹在他和佛子之间,他不应该生裴昙的气,可是他徒劳的愤怒到底是因何而起,只因为佛子叫他“奉玄兄”吗?他气佛子的疏远,可是也正是他一手推开了佛子。任其他人叫他一百遍“奉玄兄”,他不会动一分的气,可是他无法忍受佛子这样叫他。他希望自己和佛子之间的关系是特殊的,对两个人而言,都要足够特殊——这是他的私心,是他不想承认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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