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妄·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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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些昏暗和潮气。
宁不劫就坐在略有些昏暗院子里,披着那件灰白色的大氅,身边围绕着几只蝴蝶。他目光虚落在翻飞的蝴蝶上,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宁宁先生!”
白日里那个小孩儿忽的从一棵树后面跑出来,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将怀里的一堆东西塞到桌子上跟他说宁先生对不起,这些东西全送给他做赔礼。
桌上的小玩意儿零零碎碎,什么都有,风车羽毛小泥人——总之像是小孩儿攒了很久的东西。
宁不劫颇有些哭笑不得的谢绝了小孩儿送来的这份礼。
小孩儿站在那里,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希望宁先生能收下自己送的东西”,被拒绝之后又有眼泪蓄在了眼眶里,像是宁不劫再说一句马上就能哭出来。
宁不劫顶着这目光,实在不好意思全部拒绝,余光瞥到角落里一支兰花,便伸手拈起那枝兰花。
“这个送我,其他的收回去。”
小孩儿便又高兴起来。
他又红着脸结结巴巴跟宁不劫解释说本来下午就想来他这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了一大堆课业,自己又被师姐叫了回去,好不容易才做完课业有空来给他送东西。
宁不劫伸手攥着那枝兰花,又摸摸小孩儿的头,往日里嘶哑到有些过于沉静的声音难得透出几分柔和:“咳、咳咳很漂亮,谢谢你。”
另一个头上戴着朵小花的小孩儿从门背后探出头来,也跑到宁不劫身边来,弯着眉眼说:“我就说宁先生会喜欢兰花!”
宁不劫攥着兰花,轻声问道:“为什么呢?”
小孩儿便答他说:“因为宁先生和蝴蝶一样!蝴蝶喜欢兰花!”
宁不劫有时候走得快,过长的衣摆翻飞在身后,落在这些小孩儿眼里确实有那么些像是蝴蝶振翼。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两个小孩儿得了夸,又不好意思的红着小脸,一个追着一个跑开了。
可爱得不讲道理。
宁不劫坐在昏暗的院子里,看着手里的兰花莫明生出几分窘意。
不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像蝴蝶。
他从前不喜欢蝴蝶这种生物,养蝴蝶这个爱好是他第一次被君先生救回暗香之后的那段时日里培养起来的。
他当时还是宁心,一个身上有着大片烧伤还总是很阴郁的少年。
那场灾劫伤了他的腿,在刚到暗香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只能躺在床上,终日睁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门外的光影变换,像是在看自己的未来。
他睁着眼睛熬到天明,隐约听见脚步声,抬眼去看,没看见熟悉的暗香弟子。
进来的是君先生。
君先生来给他看他的伤腿。
“没那个咳、咳没那个必要”
他紧拽着被子,嘶哑的嗓子说出的话簌簌沙沙,没说几个字便控制不住的咳起来。
君先生没费什么力就将被子从他手里拽了出来。
他反抗无效,便一声也不吭,沉默着坐在那里冷眼仍由君先生动作。
君先生仔仔细细检查他的伤口,又让人拿来新的伤药给他涂上。
他坐在那里,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扭曲变形的腿。
治不好的。
他跟着师父那么久,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伤。
治不好的。
他把眼睛挪开,无意间瞥到窗外翩跹的白蝶。
外面的草丛里长着兰花,有只白蝴蝶蹁跹飞过来,流连在那几只兰花上。
君先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也看到白蝴蝶,又看看他那一身白衣裳,说:“很像你。”
他盯着蝴蝶和兰花看,沉默着不答,心内陡然生出一股子讥讽。
很像吗?
那样的东西,怎么会和他相像。
他这点微妙的情绪变化逃不过君先生的眼睛。
君先生难得放柔了声音,对他说——“你好好养着,会好的。”
宁不劫转回头来,垂眼安安静静盯着盖在腿上的被子,权当这个人是在讲胡话宽慰自己。
直到能下地走路那一日,君先生又来看他,指着窗外蹁跹的蝴蝶对他说——
“很像你。”
宁不劫看着远处的兰花,又看见流连在兰花花枝上的白蝶,微微偏头像是在思索。
他低头看自己的腿,虽然上面还缠着层层叠叠的绷带,但经过君先生的救治,再穿上君先生为他特质的鞋子,要做到和常人一样行走已经没多大问题。
他走出门去,看见流连在兰花上的蝴蝶,又瞥见君先生匆匆离去的背影,收回目光。
也不是不像。
他从那时开始养蝴蝶,一养就养了很多年。
许是白日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宁不劫晚上又睡不着。
他倚在门边,看着院子里那些兰花草木。
今夜有雨,细碎的雨从林叶间落下来,落在院子里的那些花草上。
檐下的竹制风铃在夜风里轻轻摇晃,那些细雨擦着屋檐斜坠下来,落在宁不劫的衣袍上。
宁不劫披着那件不怎么鲜亮的灰白色斗篷依靠在门边,手里捧着杯热茶,一动也不动看着这雨景。
伞面斜撑在他头顶,遮住细碎烟雨。
君先生站在他面前。
宁不劫回神抬头,猝不及防对上君先生的一双深邃眼睛。
“你是打算在这里站到天明?”
“没有。”
宁不劫飞快地收回视线,转身让开门走进房间里去。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小烛,略有些昏暗,桌旁摆着个小炉子,炉上煨着一壶茶。
宁不劫斟了杯热茶,推到君先生那边去。
“先生?”
君先生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像是不打算坐下,答他说:“路过这里,来看看你。”
又问他:“肩上的伤怎样了?”
宁不劫回一句:“已无大碍。”
君先生再问他一句“在这里过得可还顺心?”
宁不劫垂下眼,思索着君先生的话语。
没有仇恨,没有算计,没有丑恶人心,这段时日他过得倒也安宁。
宁不劫便依照着礼节答上这一句,说:“比从前安宁。”
略显生疏。
他房间里点了灯,却还是有些昏暗。
完好的那半边脸在烛光的映衬下难得显出几分柔和,只是眼睛里的红血丝过于明显。
君先生挑眉,目光落在他脸上又很快收回去:“宁不劫,你是不是想把另一只眼睛也熬坏掉?”
宁不劫沉默着摇了摇头,小声否认:“只是有些睡不着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却又控制不住的顺着君先生的话想——熬坏了也好,熬坏了另一只眼,他便不必再见这世间丑恶。但这话宁不劫不敢说,约摸是知道君先生不喜欢他讲这样的话,不愿意破坏了此夜难得的柔和氛围。
君先生没在这里待多久,确实只是来看他一眼便撑着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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