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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如果她一定要留在这里的话,她不应该活在虚妄的期待里。

他不敢也不忍去看她的眼神,将头偏过去,马蹄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新修的指甲边缘还未养润,硬生生地硌进手心。

而她却不肯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他越是不说话她越是害怕,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她硬是死死地将它压下去,她深深地呼吸,逼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喃喃道:“你不能骗我,我只能信你了,你不能骗我……”

“是真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悉数坍塌。她脚下发软,整个人陷入了茫茫然里,目光涣散。成明隔着衣袖,托住她的手肘,她却没有哭,他才知道原来悲伤到极致的人,是哭不出声来的。

可眼泪却接二连三地往下掉,划过面庞,火辣辣地生疼,怎么止也止不住一样。双耳嗡嗡作响,就连移动一下,仿佛也要倾注全身的气力。

成明不忍看她如此,微微仰起头,忍住自己眼中的泪意,声音都发沙,“是去年的事,怕你伤心,就没与你说。死在舒宜里氏抄家的那一日,今年开年海子的郑济特氏来人,就是和我商量,要送灵柩回海子的。我得知消息后,派人暗暗地查问,才知道是你玛玛贴身的嬷嬷们替她收了尸,置好灵柩,停在京郊广化寺。我想着老人家总要葬在一处,可你玛法的坟已经被毁坏,只能等风波过了,再与你玛法合葬。”

他一字一句说得和软,入耳却如同针锥,深入骨肉,带着寒芒,细细密密地生疼,毁掉了她所有的执念,才知道她这么久不肯放下的唯一的执念,她入宫就一直怀揣着的执念,自始自终都不过是妄想。

脑海中又回想起那一个雪天,玛玛躺在榻上,前院已经乱起来了,后院也慌慌张张的,漫天的飞雪如同编织得细密的锦幛,又像是一张硕大的网,入眼之处,逃无可逃。

总以为来日方长,总以为还能再见到的。

愁眼春风

她那时舍不得玛玛, 就想着,哪怕以后嫁人了,也要嫁一个住得近的人家, 不能太远,不许外放,要能够走几步,最远也就坐马车,半个时辰之内就能到家。这样她就算去做了别人家的妇,也能时常见着玛玛,等得闲了, 就回家去陪玛玛说说话。

原来那就是最后一面了, 就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了。

玛玛一定生气了吧,所以就连魂魄, 都不曾来入梦。

摇光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肘, 拼劲一切用力地抓紧,她哑声问:“为什么?”

“是急火攻心,悲痛过甚,肝气郁结,触动了旧症。”成明看着她木然的模样, 心急如焚,可他却不敢表露,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甚至连拥抱她的勇气都没有。

他尽力放轻声音,“错错, 不要忍着, 我不敢告诉你, 也是怕你过分伤心。我知道你的苦,知道你难受,这儿没有人,只有我,心里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忍着,好不好?”

可她却没有哭,任凭眼泪漫过满脸,也没有哭出声来,她死死地咬着唇,咬出血来,血腥味随着唇齿渗入喉咙,唇色惨白。

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她的声音,她双眼红肿,似乎是下定决心了一般,直直地望着他,就像望见了唯一的指望,“我要出去,我要去见玛玛,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成明看着她,看着当年明媚又骄傲的舒七姑娘,才短短不到半年的时光,就被这一座深不见底的宫廷,摧逼成了这副模样。

从前心高气傲,见着谁也不肯低头,因为什么也不缺,因为有底气,也许还因为,尚且有人能帮他们兜底,替他们收拾残局。

而现如今再也没有人能护着他们了,等到自己担起肩上的重任,才知道从前轻狂恣意的每一步背后,究竟有多少重量。

出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心知肚明。寻常宫人尚且要严加盘问,没有恩旨迈不出戍守森严的宫门,何况是御前的人?

可是再这么下去,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没有阿玛了,她也已经没有玛玛了,他希望她好好的,他希望她得偿所愿,希望她一生顺遂平安,永无痛苦。

她是一只飞鸟,不该困囿于万仞宫墙。

如果她想,她应该有更快意的人生,与更广阔的天空。

就当是为她,为他们,为了那一段荒唐而过并且不可复得的时光,再不计后果一回吧!

他闭上眼,最终点头,“我会替你想办法。但是你须得答应我,在还没有合适的机会之前,我要你平安。”

他打隆宗门前过,远远听闻有人叫他,成明顿住步子,却是绰奇佯佯地从军机处门口踱了过来。如今封了一等公,顶戴自然也变了,浑圆的红宝石在太阳底下亮得像初生的太阳。

绰奇笑颠颠地给他见礼,没法子,王侯们会投胎,生来就尊贵。他们辛辛苦苦地仰赖主子赏爵位,可面前这位,整天吃喝玩乐,也照样能袭着铁帽子王的爵位,生来就站在了他们这一辈子的顶峰。

人世不公,不公得很。

成明说“起来吧”,绰奇才将将站直了身子,抖一抖身上簇新的常服袍,拿着调子问:“咦——王爷这是上哪儿去哇?军机处可不往那边走,”他伸手往北面指,客客气气地说:“您得上那儿去。”

成明不过笑了笑,掖着手,不卑不亢,“我与绰大人走的向来不是一条路,道不同,不相为谋。‘诸公衮衮登台省’,我自喂我的马去。”

天光朗湛,铺陈开一地的流金,他整个人在隆宗门前站着,挺拔如青筠。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辉煌威武,是与生俱来的天潢气度。

绰奇重重地“哦”了一声,嘻嘻笑着,“说来我还得感谢王爷您,在下能有今日,全都仰赖王爷。”他抻腰叹一口气,“您真是可惜,可惜!不过没关系,主子总不会让您在上驷院喂一辈子马么?您里外四路都玩得开,喂喂马,没什么,也算体察民情,长长见识?”

成明颔首,“绰大人说得很是。”

绰奇乐了,真是满心通畅,真是好笑!什么叫得意,他今儿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当日这个小小子在他与老哥哥面前口出狂言,骄傲自矜,没料想到自己还有今日吧!如今老实得跟个孙子似的,还狂得起来么?

所以这官场上就是个轮回,永远也别太得意,指不定哪一日世情翻覆,被人踩在脚下,这滋味,谁受受谁知道!

把一个人的满身傲骨□□践踏,消磨掉他的少年心性与意气,眼睁睁看着他变成如今沉默寡言的样子,何尝不是一件快活的事呢?

不过好歹还是个超品的亲王,他就算嚣张,也不敢太造次,不枉他今儿早早在军机处廊下等着,就是为了出这口气。如今气撒出来了,撒得他没法子还嘴,也就尽够了。

绰奇潦草地欠一欠身,“既然王爷有皇命在身,赶着捡马粪蛋子去,奴才就不多打搅您了。您好走,改明儿咱们府里摆席感谢王爷,还请王爷赏脸。”

成明却叫住绰奇,打量着他,那目光清澈,虽然经过磋磨,到底挡不住蓊蓊郁郁的少年气。他顿了顿,忽然很诚挚地问他,“绰大人忙忙碌碌,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什么?年轻人总爱深究这个。还对世道存着太多不切实际的妄想,仍旧执着于那些狗屁无用的大道,才会问出这么蠢笨的问题。

绰奇掰起手指头与他细算,“您既然诚心诚意地问了,我也诚心诚意地与您说道说道。我家三妞妞在宫里做娘娘,我家五妞妞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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