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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跑800米前,杨彩诗就觉得自己不太舒服。不是姨妈,因为还没到来姨妈的时候,但肚子就是疼得厉害,比姨妈还疼。
她疼了有阵子了,时轻时重的。她猜想可能是某种妇科疾病,便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去药房偷偷买了一点药,强忍着。
“彩诗,你怎么啦?”朋友见杨彩诗脸色惨白,额上全是冷汗,赶紧叫来了体育老师——就在朋友去叫体育老师的时候,她已疼得蹲在了地上。
体育老师见惯了这些不肯跑800米的女孩子,抄着手,垂着眼,不耐烦地说:“中考成绩可是包括体育分的,多一分能甩开多少人?你现在偷懒不练,是不想上好高中了?”
杨彩诗有一个大学梦。她早在心中对自己宣布,她要上最好的高中、考北方的大学。最好可以考去北京,或者考去更北一点的城市,比如哈尔滨。她听说,哈尔滨是一座冰雪之城,洁净而恢弘,没有洸州的嘈杂闷热,更没有阿德与洪兆龙。她还要带着老父一起远走,别人提及故土,都道“明月何时照我还”,而她只有永别的决绝。
想到自己的这个梦,杨彩诗忍住剧烈的腹痛又站了起来,她对朋友惨淡一笑,说了句“不要紧”,便来到了跑道上。随着体育老师一声哨响,她奋力向她梦中的北京和哈尔滨跑去。
刚跑出100米,一股鲜血便从女孩腿间流了下来。
体育老师看见了跑道上的血,以为杨彩诗是姨妈来了,赶忙吹响口哨,同时大喊着叫她停下。一些跑慢了的同学也看见了血,像殷红凄艳的梅花,随女孩奔跑的脚步一朵一朵地溅落在跑道上,他们都停了下来,对杨采诗的背影大声叫喊。
但杨彩诗一声也没听见,她已经跑疯了,那可是她梦中的哈尔滨啊!
在接近第一圈终点的地方,杨彩诗终于倒了下去,一倒下就再没能站起来。她的脸色先是由白转青,继而变成死一般的灰,她不停地战栗、抽搐,像风中一株被摧折的小花。
满地的血,好像全身的血都从她的两腿间流了出来。
体育老师大惊失色,赶紧拨打了120。
为尽快将女孩送上救护车,体育老师一把将她贴身抱起。但杨彩诗似乎对这样的接触十分排斥,它触发了她最深刻的梦魇,昏迷中她仍喃喃地哀求:别碰……别碰我……
老师与同学们尽了最大努力挽救这个女孩,可惜还是有些晚了。医生无奈地摇头叹气,说,这个女孩被植入节育环的时间太早了,随时间推移不断变形甚至断裂的节育环一直在子宫腔内摩擦,最终刺穿而出,引发了大出血。如今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宫腔感染,必须立即摘除她的子宫和卵巢,术后她也需一直服药,直到正常女性绝经的时间。
赶到医院的杨有禄噗通就跪在了地上。他哭着对医生说,她才十五岁啊,十五岁的她人生才刚刚开始……
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望着病床上气息奄奄的女儿,想到十五年前她嗷嗷地来到人世,那么洁白无暇,那么纯真可爱,杨有禄泪如雨下。他当然知道罪魁祸首是谁。阿德三天两头前来骚扰,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只要陪一点笑脸、吞一只蟑螂,对方就会满意。他没想到他们竟然对他的女儿犯下了这样的兽行。
忍了半辈子的杨有禄决定不再忍耐。他要为女儿向那群畜生讨回一个公道。
他离开医院,回到云吞面店,找到一把菜刀,在磨刀石上划拉两下,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杨有禄知道这个时间阿德多半和他的手下在附近一家小馆子里喝酒。于是他提刀上门,见阿德果然在场,二话不说便扑上去,照他的头就劈下一刀。
阿德正酒酣耳热,忽听见耳畔一道迅烈的风声,及时侧头闪避,但左边耳朵还是被削掉半只,登时血流如注。紧接着,杨有禄的第二刀又劈了下来,阿德反应快,一下将桌上一锅热汤掀在了他的脸上。
“畜生!我砍死你!”不知是热汤损坏了视力,还是杨有禄自己杀红了眼,只见他双眼布满狰狞血丝,对着无人的空气狂舞菜刀。他疯了一样地喊,“畜生!我砍死你!畜生!我砍死你!”
捂着流血的耳朵,阿德彻底暴怒,一脚当胸飞踹,当场就踹断了杨有禄的两根肋骨。断骨瞬间如尖锥般扎进肺部,手中菜刀呛啷落地,杨有禄口喷鲜血,仰面倒了下去。眼前一片浊与黑,他还伸手摸索,想捡起菜刀跟对方拼命,但阿德已经骑跨到了他的身上。他泄愤似的、一拳一拳地砸向他的脸,边打边恶声嘶吼:“你再骂?”
杨有禄却难得的有了不讨饶的骨气,挨一拳就骂一声“畜生”。直到路人报警,半死不活的他被抬上了救护车,嘴皮濒死地颤动着,细细一听,却仍是一声接一声的“畜生”。
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都不确定自己是救了个人,还是救了一坨烂肉。这还是脸吗?砸碎了的鼻梁已经陷进肉里,脑门上还嵌着一颗半黄的牙。
所有人都看见杨有禄抄着菜刀劈砍阿德,街上的监控也拍得清清楚楚。阿德刚被请进局子,洪兆龙的豪华律师团队就出动了。他们指着阿德被削掉的半只耳朵,巧舌如簧,认为在那样极端危险的情境下,阿德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侵害,不采用暴力手段便不足以制止杨有禄的罪行,因此阿德的行为连防卫过当都够不上,不用承担任何刑事责任。
果然上午抓,下午就放了。
杨有禄早年丧妻,独自抚养女儿长大,而唯一的女儿此刻也还躺在医院里,医生无法联系上他的其他亲人,只从杨有禄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折叠整齐的、染着血的外卖单页,于是他拨打了上头那个电话。
检察官盛宁的电话。
杨彩诗刚刚摘除了子宫和卵巢,还不能下地,但听见了护士间的窃窃私语,于是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护士们一把擒不住这个病弱的女孩,只能看着她光着脚,疯疯癫癫、踉踉跄跄地跑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在另一层楼的病房门口,杨彩诗见到了昏迷不醒、血肉模糊的杨有禄。她听医生说,她父亲肋骨骨折合并叶肺挫裂伤,同时存在胸腔积液和气胸的并发症,还有鼻骨粉碎性骨折,额骨粉碎性骨折,累及眼眶、颅底……医生不断往外冒一些专业的伤害术语,听得杨彩诗不禁一愣一愣地想,这能是被人打的吗,这该是被车撞了吧?
和她父亲看到她受伤害时的状态一样,她感到天塌地陷,感到这个世间再无一丝光与暖。她软倒在地,熔尽的烛一般,放声痛哭。
痛哭中,杨彩诗听见身后有人靠近的声音。她回过头,仰起脸,透过朦胧泪眼,看见了上回见过一面的那位检察官。他也同样垂目看着她。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可能也噙了一点泪,这种悲伤恻隐的眼神令他看来性别模糊,像悯人的仙子。
这个眼神给了杨彩诗最后一丝希望,她终于决定为自己、为父亲反抗一回。她努力地支撑自己站起来,流着怎么也忍不住、流不尽的泪,说:检察官同志,我要报案。
和专案组推断的还不完全一样,这个可怜的女孩既不贪恋美丽,也不妄图成名,她只是体恤年迈辛劳的老父,想靠拍广告照片赚一点钱补贴家用。头两次拍照,确实挣到了一笔钱,而这笔钱也让她渐渐卸下了心防。然后在第三次拍照的时候,她喝下了一杯拍摄者递来的花茶,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待她醒来以后,发现不该发生的一切都发生了,甚至还被阿德他们拍下了过程中的视频和照片。奇怪的是,她明明早已不省人事,可这些照片却显示出她的意识是清醒的,是她自己做出了种种匪夷所思的下流动作。
“阿德他们拿这些照片要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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