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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准时开筵,五点多的时候,天公忽然淘气,没征兆地飘了几丝小雨。这一程雨,差点没把廖晖吓坏。他特地根据天气预报挑了个没有雨的日子,就在长留街虬曲狭仄的街面上,支起圆台桌面,搬上塑料椅子,露天摆起了全村宴。这一下雨,这场村宴连带着村民们的好心绪,就全泡汤了。
所幸临开筵时分,雨又停了。
廖晖一直在村门口等着盛宁,见他自一辆敞篷的大g上下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脸生的男性朋友,眼神便陡然一暗。这车是高端定制版,全球限量20台。
盛宁冲他挥了挥手。两人穿过马路,由远及近,廖晖依稀觉得盛宁身边这张隆鼻深目、英俊逼人的脸庞有些眼熟,便问他:“这位是谁?”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市局的刑警队长蒋贺之。”盛宁在两个男人之间做介绍,“这是我的大学同学,盛域地产的总经理,廖晖。”
“幸会。”盛域的盛名自然听过,蒋贺之友好地朝廖晖递出手掌。
廖晖竟没伸手去接。他觉得这人的名字就更耳熟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看着盛宁,佯作为难地解释,自己将他、自己的助理,还有几位村干部安排在了一桌,他说:“台面小,一桌最多八个人,要不我给这位刑警同志安排另一桌吧。”
“没关系,”盛宁转过脸,很自然地与蒋贺之目光相接,“我们坐一起,挤一挤。”
谁跟谁啊,就我们?廖晖的心猛然一沉,脸色愈差。
蒋贺之没怎么出声,倒一直饶有兴味地盯着这个盛域的小廖总。其时天色未晚、筵席未开,此人却好像已经醉了,一双眼寸步不离地黏着盛宁,眼神酒浸蜜渍一般。蒋贺之起初不明白,这陌生人对自己的巨大敌意从何而来,直到他看见这人眼望盛宁的眼神,顿时全明白了。
长留街内除了层层叠叠的筒子楼,便是满街的粥铺、饼店和小吃馆,廖晖出钱借了他们的店面,请来上海米其林餐厅的大厨亲自掌勺,打算为村民烹制一桌地道可口的本帮菜,好加深他们对他这个上海人的印象。
那些小吃馆门头的霓虹大多坏了,缺了笔画少了字,也没人去修。随夜色降临,可笑的一幕便出现了,“好妮饼屋”变作了“女尸饼屋”,“二舅奶茶铺”变作了“二男奶铺”。众村民皆已落座,成排的大厨们开始做菜,各自左手拿锅、右手颠勺,热火朝天地翻炒。
大摆村宴的长留街,近处看着确实是闹哄哄、乱糟糟,但若从高处俯瞰,这一张接着一张、从巷头铺到巷尾的圆台面,竟蜿蜒似龙。
“这道是水晶虾仁,人称‘沪菜,我这每天也是如坐针毡啊。”
“对啊,方市长,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可省里不知道为什么,偏要派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下来,这洸州的香他能烧好吗?”李乃军本是在方兴奎面前老实挨训的姿态,见市长面色松动,赶紧坐到了他身边的沙发上,凑近了说,“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是有人想把火烧到您的身上立他的威,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方兴奎不再说话,微眯着眼睛望着厅里一株凤尾竹。凤尾竹寓意“节节高升、平安顺利”,这株更是长得十分漂亮,株丛紧密,竹干挺拔,碧油油的枝叶已有遮天蔽日之势,估摸再长一阵子,就该移到院子里去了。
望了一会儿,他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起身来到那株凤尾竹跟前,像忘了厅里还有李乃军这个人似的,开始认真修剪竹子。李乃军不解领导的意思,只得笔挺挺地坐着,眼看方兴奎手起剪刀落,一些生长缓慢、微现枯色的枝叶便窸窸窣窣地掉了一地。方家大宅他来过不止一次,也上赶着去过洪万良的家,他发现,两位领导,一个喜欢写写字、下下棋,一个喜欢种种花、弄弄草,都是特别高洁的爱好。
差不多五分钟后,方兴奎才又开口。
“我其实一直有个想法,黑猫白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经济建设才是硬道理。所以这些年洸州的发展有目共睹,就跟这株竹子一样,是日新月异,节节拔高。”停顿一下,他突地笑了一声,指着这株竹子道,“可是乃军啊,你当这竹子好养吗?枝要修剪、叶也要修剪,冬天怕它生长过慢,要修剪;夏天又怕它有虫害,还要修剪,我这个剪竹人,是天天为它操碎了心,不夸张地说,头发都为它白了一茬啊。”
李乃军诺诺称是,然后又忐忑地等了数分钟,终于等来了领导给的“定心丸”。
“‘一城两制’不是我想看见的,于洸州发展也不利,我会找个机会跟万良书记好好谈谈。不过,你自己也要行得正,别给有心生事的人留下什么把柄。”停顿片刻,方兴奎放下剪刀,扭过头看着李乃军,意味深长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懂我的意思吗?”
领导的话显然是某种暗示,李乃军连连点头,起身向方兴奎告了辞。一出门,他就掏出另一部手机,一个电话打给了胡石银。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准备“不拘小节”了。
见面的地点就在晶臣国际酒店里,李乃军与胡石银有个共识,香港人做事讲规矩,不会搞些窃听、监视的肮脏手段,晶臣旗下的酒店算是对双方都好的中立的地方。
然而胡石银还是没出现,取而代之的仍是那条“出林龙”。
胡石银能有今天的江湖地位,除了年轻时敢打敢拼,其实还有个更大的优点,就是老来能度形势、知进退。知道洪兆龙把廖晖的车砸了后,他地客气起来,见他便问了一句:“蒋队,你怎么还在啊?你没回香港为你妈妈庆生吗?”
这话问得很没有眼力见,盛宁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叶远见了盛宁,赶紧凑上去,笑嘻嘻地说:“盛处长,这阵子天天在忙韩恕的案子,看在我们这么努力的份上,今天我能不能偷个懒,到点就走?特殊日子,约了女朋友一起吃饭呢。”
同部门一个叫苏茵的年轻女检察官掐指一算,好像今天不是法定节日,于是问他:“什么特殊日子,你女朋友生日啊?”
“你傻了?不是我女朋友生日,”叶远抬手一指蒋贺之,有点兴奋地说,“是蒋队妈妈的生日啊,晚上还有烟花秀呢,每年不都这样吗?”
“哦,”苏茵恍然大悟,惊喜地瞪眼望着蒋贺之,直咄咄地问出声,“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你真是晶臣三少爷啊——”
“好了,”盛宁呵止两人继续发散这个话题,冷声道,“想下班现在就走,不然就留你们加班了。”
两名小检察吐着舌头,迅速收拾完自己的办公桌,溜烟似的跑了。
便连何絮飞也走了。
“今晚所有恩爱的夫妻和热恋中的情侣都往晶臣天地那边跑了,酒店里肯定是炮火连天,我一条老婆不在身边的单身狗就不参战咯。”他不正经地说完这番话,更不正经地唱了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好像蒋罗美晶的生日真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节日,今晚整个洸州都没人加班。
环顾空荡荡的办公室,盛宁主动向蒋贺之发出邀请:“今晚去我家吧,我们把现有的案子线索再梳理一遍。”
那个吻之后,两人还是头一回见面,但那个吻好像根本没发生过。驱车离开检察院,蒋贺之办事,你不也是圣母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蒋贺之心服口服地笑了,继而又打趣道,“都是中国人,‘圣母’这个词儿不合适,以后还是讲‘观音’吧。”
此后便是一路沉默。
大g停在了小区门外,蒋贺之也从驾驶座上下来,像前几回那样,目送盛宁离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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