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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针烹茶,重新架回火上的小铜壶嘟嘟冒着蒸汽,隔着厚厚的棉布精准提起壶柄,水波婉转间行云流水,轻点三声,澈黄的茶水便恰好匀于拙质的小碗内,不满不溢,不空不盈,可见手段之老练,又无端带着勾人目不转睛的美感,雩岑捧着手里蒸着热气的小碗暗自赞叹的同时也不免撇了撇嘴——
也不知是谁方才还装出一副生活艰难的可怜样,平白令她又惊又怕,跳了一回苦肉计的大坑。
零随瞎归瞎,但除却平日行路艰难些,需要她引领扶持之外,日常的小事仿佛都做的熟络老练,即使看不见什么,也能大概通过耳边的声音估测出距离和方向,就连走路亦是淡定从容,完全不若盲人的小心翼翼,若非她真真知道零随的现况,恐怕也不定能从男人流畅的气定神闲中看出什么端倪。
当真是个心里素质优越的神人。
就像她从未见过男人对于什么事情有何慌乱一般,总感觉万事都是尽在掌握的小事,惯有法子可以解决,平日颇还觉得零随这是趾高气昂的瞎镇定,如今倒莫名给了她一种很浓的安全感,仿佛一切除却生死,都无可畏惧。
她不知道零随是个怎样的人,甚至过往,在上界流传度颇高的传唱小曲与说书中,都是只是一笔带过。
天帝零随,先天帝之二子也,在神魔大战中率数十万天兵尽包围合纵之势力斩群魔,收获颇丰,甚至连伤亡比例,都仅次于父神二子玄凛的梦魂之战,并成为单次歼敌数目最大的一次酣畅大胜,称得上是魔族大势由盛转衰的重要转折点。
随后先天帝在大战后不久重伤陨落,长子零雍人品贵重、恪尽尊德,已成为被推举为新帝的大势之人,却在与魔族退居混虚界的最后一场战役中陨落身亡,先帝最疼爱、也是最小的三子零郁同时亦不知所踪,至今已失踪十数万年,反叫作中间看似资质平平、无何存在感的冷门二子零随最终登上了帝位,其中种种真相也多令人猜测,甚至更有弑兄杀弟的阴谋论传言,但总而言之,零随上位后携青要帝君濯黎力敌三清,普惠众多小仙,传闻便渐渐也只是传闻了。
至于零随的母族,先天帝只有一后一妃,长子零雍与小儿子零郁出自天后膝下,天后在先天帝去世后亦自愿随之而去,其妃更是神秘,甚至连先朝中众多老臣都不知其来历甚至长相,似是先前初次怀了一位公主意外流产伤了身,好不容易生下次子零随后便彻底无法生育,常年蜗居静养并不见人,先天帝死后,这位天妃的消息便也彻底无踪。
零随只官方承认过自家这位生母天妃在先天帝去世后郁郁而终,至于别的,便再无任何消息流出,不过总也是儿子比自家母妃出彩得多,才令人也懒得去过度追究这位天妃的身世如何。
雩岑双眼发着楞,小口小口地捧着手里的茶抿着,反正两人气氛如此也不再适合再说些什么,思绪流转间,已将这些年听来的零随的各种传闻暗自在脑子里过了个遍。
要说那弑兄杀弟的传闻空穴来风,其实并不尽然…毕竟他其他两位兄弟按理来说,都比零随更为适合或是更符合大家的心里预期成为新任天帝,如今却在登基前一死一失踪,反倒叫零随捡了个大便宜,若要说不惹人怀疑,那才奇怪。
方且…零随母族的身份……
她突而想起当初叶旻在雪山中捡到零随的模样——
…应是龙族。
可目前登记在册的龙族拢共只有六支,四海的海龙还有东西二方的陆龙,零随的母妃既能嫁与天帝,可能亦是哪个族群内赫赫有名的人物…怎又会什么记载都无……
包括零随方才的那些言论,也并不像是居于深宫培养的皇子能说出来的话。
男人的童年似乎并不寻常。
雩岑有些发晕地晃了晃脑袋。
明明关于神荼的那些破事已经足够占据脑容量,扯不断理还乱,如今加上对于零随的身世的八卦猜想,更是乱成了一锅粥,方且按照零随的年岁,似距离神荼陨落的时间又有几万年是重合的,他们在此期间又有无相互结识过彼此,再者零随仿佛早就知道她与神荼长相相像的事,若真要挟制三清,为何是杀了她,不是更为细水长流的傀儡软禁之类的呢…还有最后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人与人的关系真是复杂。
雩岑突然想念起了远在天边的花青。
每天乐呵呵地没烦没恼,其实过于平凡,也无非不是件好事。
哎——
暗暗叹出一口气,若是事情能简单些就好了。
零随…神荼……
都是谜一般的人物,却一桩桩一件件地如藕断丝连,全都挂在了她的身上。
对于这个男人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毕竟他杀不杀弟、弑不弑兄又与她何干,左右她与零随只是不均等的单纯交易关系,整日想这么多干嘛。
还真是怪魔怔了。
甚至于她与玄拓的关系弄成如今这样,她也有些懒得去追寻神荼的真相了。
雩岑便是雩岑,纵使长相如何相似,只可独一无二,不愿为人替身。
…………
夜已深。
愈往南走的枯枝愈湿,雩岑在火堆旁烤了半天柴禾,只也一小堆,见着零随敲着小棍返回马车的背影,干脆偷懒地直接踩灭了零星的火点,反正往常生着火也是如此,稍微一晚上不生,也大概没什么事。
这段时日,马车拥挤,再加上前些日子与零随的暧昧接触,虽然两人表面上不提,她到底还是心里有些膈应逃避的,干脆便借着口头上对于老弱病残的大度谦让,日日让零随睡在车里,她便歇在车顶旁的树干上。
小姑娘总还是昆仑群山里长大的孩子,其实偶尔午间偷懒睡在树上眯一会也是常有的事,可日日睡虽用着灵力编了个藤网在下面护着,以免半夜翻了个身直接下去摔了个底朝天,到底还是没有正正常常睡在软乎乎的被褥上来得舒服,第二天全身发僵发疼,脖子也酸的厉害,反观零随倒是睡的一脸优渥,雩岑大概只能够用身体膈应总比心里膈应的理由勉强地安慰自己罢了。
光芒尽消,须臾间,只剩下从树缝疏影处零零散散洒落而进的月光描出几分隐约的轮廓,枣子舒舒服服地卧在树下刚欲闭上眼睛沉沉入睡,积攒精力好接济来日的疲惫,谁知身上突而一重,大马不耐地睁开眼,便见着一个娇小的人影四仰八叉地大半身躯都靠在它的背上,仰面用手垫着后颈,抬头望月。
“呜嘶——哼哼——”枣子一脸不耐地大张鼻孔哼哼了两声。
“你这臭马,靠靠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雩岑也哼哼回呛。
“嘶——哼——”翻了白眼后的马蹄一晃,便欲起身换个地方睡,把小姑娘挣脱而开。
“欸欸欸——你真是…!”雩岑赶忙幻出几条柳枝,讨好似地喂到它嘴边,“作为交换,三支柳条靠半个时辰这总行了罢。”
“呼呼——嘶——哼哼哼——”刚欲凑到柳条尖的牙齿立刻收回,喉咙哼哼几声,又与雩岑谈起价格来。
“那五支?”
“呜——哼——”
“六支!不能再多啦,我灵力还得用呢!”
“呜呜——哼——嘶——”
“七支七支!再多我也没有了!”
“呜呜——嘶嘶嘶——”
“八支!”雩岑咬了咬牙道,“再加个好东西,不换就不换,我还不愿意浪费灵力呢哼!”
“呜——嘶——”大马似完全听懂了般轻轻晃了晃头表示同意,鬃毛柔顺,恢复了方才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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