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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前跨出几步,因为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角开始抖动,这一细微动作时常出现在癫痫病人身上,正常人想要伪装是很难的。紧接着,他的眼睛竟然湿润了,也就是说在极短的瞬间,他由一个如同凶悍野兽的人魔,变成了一个流着口水挂着泪花的沮丧的家伙。
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不大,但是却很清晰,可能是因为这一声音尖细的缘故吧。
“我拦不住他,我也想拦住他,但是他太强壮太高大了。”他带着哭腔说道。
乐瑾瑜第一时间朝我望过来,但我并没有迎合她的注视,扭头冲审讯台前猛然站起的李昊与小雪做了个镇定的手势。
“我为他所做的已经够多了,但是他觉得一切不过是因为我害怕他,所以我才会忍让……”这个看起来企图阻拦天使邱凌行凶的阻拦者身体开始缩成一团,说话的声音里,也已经多了鼻涕充斥鼻腔的液体声响。
乐瑾瑜冷哼了一下,往前再次跨出一步。她的表情依然傲慢,将邱凌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很明显,她要用自己的方法,再次挥舞起尖锐的利刃,进一步刺激邱凌这个如同谜一样的对手。
我跨前两步,伸出手阻止了乐瑾瑜。乐瑾瑜愣了一下,看到的是我坚定与冷静的眼神。她嘴角抖动了一下,似乎要对我说什么,但最后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她往后退了两步,站到李昊与小雪所坐的审讯台一旁,眼神中放出的光在消散,如同被收入剑鞘的利刃。
我转过身,面向邱凌。他并没有看我,表情痛苦地低着头,脸上的眼泪与鼻涕、口水同时朝下滴着,那模样让人觉得恶心反胃。
“邱凌,我想我会再申请一次带你走出看守所的机会。上次我是想带你去我的诊疗室聊聊的,可路上我改变主意去了沙滩。那么,今晚你我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让我们在我的心理咨询事务所的弗洛伊德椅上,好好地进行一次具备一定深度的沟通。”
邱凌似乎并没有听我说话。他开始了碎碎念,隐隐约约地,我能听到“拦不住他”这么几个字。但是,我有一个心理医生才有的直觉,我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相反,他的碎碎念,只不过是麻痹我们的一个手段而已。
我笑了,就像乐瑾瑜嘴角上扬的那种笑:“邱凌,知不知道我因为要了解你的过去,这几天来回奔走时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邱凌的身体很不明显地顿了一下,但他的碎碎念与脸上液体的滴落并没有停下。
是的,他在听,他在认真地听我说出的每一句话。
“我在想,如果十年前你刚走入苏门大学时咱俩就认识的话,很可能,我们能成为不错的朋友,甚至成为好兄弟。校园里,两个好兄弟同时爱着同一个女生的故事太多太多了,或许不会差你我这一对。”我说出的这段话是自己由衷的感想,毕竟对他了解得越多,越容易被他痴迷于某些东西的执着所感染,尽管,他痴迷的是我深爱着的女人与我从事的心理学研究。
“拦不住的,真的拦不住的。”他碎碎念的声音渐渐变大了,接着,他那满是体液的脸庞微微抬起,却又没有完全仰起。于是,他用翻白眼一般的眼神呈四十五度角望向我。
这种注视,让我感觉有点发瘆。
“沈非,拦不住的。就像你永远拦不住你的命运,拦不住那列飞驰的火车一样。”这位阻拦者邱凌小声说道。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支离破碎吧,她对你的爱,又是其中的哪一片呢?”阻拦者邱凌那并未完全抬起的脸上,展现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我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27
我再次来到那个有海风吹过的公路边,头顶是一轮圆满的皎月,但星子却尽数不见,因为它们被云彩拦住了,于是乎,唯一没被拦住的月亮,形单影孤,显得那么无力。
我没有开车,从公路边出发,朝着远处高架桥下走去,那是一座有火车不时驶过的桥,那一道道的铁轨如同钢筋铸就的手臂,整齐地码在铁架上,延伸往海另一边的海阳市市区。
终于,我看到了文戈,她站在10多米高的桥上,孤单的身影好似即将铸入铁轨的一颗长钉。她穿着那条白色的长裙,买这条长裙时她说,到怀上我们的沈小墨时可以穿,生完后还是可以穿。
这时,海风来了。长裙飞舞起来,与长裙一起舞动的是她那满头长发。我仰起头,尽管距离那么远,但是却能够看清她的脸。
她已经不是那个穿着红色格子衬衣的短发少女了。今晚的她化了淡淡的妆,甚至还有腮红。这让她的脸不至于那么苍白。自从沈小墨化为残肢离开她的身体后,她就很少笑了。抑郁症好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麻绳,将她的世界缠绕。接着,她开始整晚整晚地不睡觉,持续地听同一首歌,却又哼唱另一个调子。
很可笑的一个现实情况是,在我们心理医生这个职业群体中,却有很多无法将自己治愈的心理疾病患者。人最可怕的一点就是,知道的多了,却做不到每一个所知都能融会贯通,而这些所知,反而会成为崩溃的原因。
是的,文戈知道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患上抑郁症。因此,当她的人生中有了流产这种能够让人患上抑郁症的经历后,她顺理成章地抑郁了。
她想治愈自己,但是每一种治疗方法,对她来说都是了如指掌的。于是,这些方法都变得徒劳,无法说服潜意识里已经消极无比的她。
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是一个过程,低谷后的悲痛与惶恐,是人生的一种历练。”她还说,“涅槃重生,需要的是经历火焰。”而她,就是在火焰中寻找着蜕变。
我相信了,并且,当时我以为她真的会慢慢变好,因为我已经看到她嘴角偶尔上扬的笑容了。
直到那个下午,李昊将那起离奇的命案中最关键的那盘录像带拿给了我。我将录像带放入了播放机,文戈走到我身边。
她对我说了句:“沈非,我想,我可能能够帮上你什么。”
当日的我对文戈的这一要求甚觉欣喜,因为她能够主动介入某些个案,就意味着她不再沉迷在受损的思维中无法自拔。
我们看完了那段录像带,只有1分23秒。画面中,是空无一人的酒吧吧台,唯一动弹着的,只有吧台上方挂着的那面电量已经不足,但还在尝试跳动的挂钟。钟摆已经不动了,只有指针还在努力。
1分23秒,没有任何收获。我正要将这段视频重新看一次,抬头却看到了文戈那张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苍白的脸。
我连忙站起,她却淡淡地笑了,说要吃药了。
她转过身,倒水,吃药,接着又坐回沙发上看书。
那晚,她一个人出去了,说想回学校看看,毕竟假也休得差不多了,需要准备回去上班了。
她换上了那条孩子没了后也可以穿的白色长裙,拿着她自己的车钥匙走了。
她一宿未归,我打了她电话无数次,都是关机。我开车去了她的学校,学校的人说文戈压根就没有回来过。然后,我在这座城市里她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寻找她,都没找到。
凌晨3:00,我打给了李昊,打给了邵波。我那发颤的声音,让他俩意识到这不是玩笑。邵波赶过来和我会合,李昊当时还在局里值班,放下电话二话不说便领着两个同事,直接到监控着这座城市的天网系统中寻找。
邵波陪着我继续在大街上盲目地开着车。天微微亮了,车上的收音机里播放出一条新闻:市区外跨海的高架铁轨上,有人卧轨,被碾轧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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