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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游客,欲暂宿尊居一宵,房钱依例奉纳。”老叟道:“但随尊便。”江居引荆公进门与主人相见。老叟延荆公上坐,见江?居等三人侍立,知有名分,请到侧屋里另坐。老叟安排茶饭去了。荆公看粉壁上有大书律诗一首,诗云。文章谩说自天成,曲学偏邪识者轻。强辨钨刑非正道,误餐鱼饵岂真情。好谋己遂生前志,执拗空遗死后名。亲见亡儿阴受梏,始知天理报分明。荆公阅毕惨然不乐,须臾老叟搬出饭来,从人都饱餐,荆公也略用了些。问老叟道:“壁上诗何人写作?”老叟道:“往来游客所书,不知名姓。”荆公俯首寻思:“我曾辨帛勒为鹑刑、误餐鱼饵;二事人都晓得。只亡儿阴府受梏事,我单对夫人说,并没有第二个人得知,如何此诗言及?好怪,好怪!”荆公因问老叟:“高寿几何?”老叟道:“七十八了。”荆公又问:“有几位贤郎?”老叟扑簌簌泪下,告道:“有四子,都死了。与老妻独居于此。”荆公道:“为何四子俱夭?”老叟道:“自朝廷用王安石为相,变易祖宗制度,专以聚敛为急,拒谏饰非,驱忠立佞。始设青苗法以虐民,继立保甲、助役、保马、均输等法,纷纭不一。官府奉上而虐下,日以篓掠为事。吏卒夜呼于门,百姓不得安寝。弃产携妻逃于深山者,日有数十。此村原有百余家,今所存八九家矣。”说罢泪如雨下,荆公亦觉悲酸。又问道:“有人说新法便民,老丈今言不便,愿闻其详。”老叟道:“王安石执拗,若言不便,便加怒贬;说便,便加升擢。凡说新法便民者,都是谄佞之辈,其实害民非浅。”言毕问道:“不知那拗相公如今何在?”荆公哄他道:“现在朝中辅相天子。”老叟唾地大骂道:“这等奸邪不行诛戮,公道何在!朝廷为何不相韩琦、富弼、司马光、而偏用此小人乎!”江?居见老叟说话太狠,吒叱道:“老人家不可乱言,倘王丞相闻知此语,获罪非轻了。”老叟矍然怒起道:“吾年近八十,何畏一死!若见此奸贼,必手刃其头,刳其心肝而食之。虽赴鼎镬刀锯,亦无恨矣!”众人皆吐舌缩项,荆公面如死灰,不敢答言,起立庭中对江?居道:“月明如昼,还宜赶路。”江?居会意,还了老叟饭钱,安排轿马。荆公举手与老叟分别。老叟笑道:“老拙自骂奸贼王安石,与官人何干,乃怫然而去?莫非官人与王安石有甚亲故么?”荆公连声答道:“没有,没有!”荆公登舆分付快走,从者跟随踏月而行。又走十余里,到树林之下。只有茅屋三间,荆公道:“此处颇幽寂,可以息劳。”命江?居叩门。内有老妪启扉。江?居告以游客贪路夜行特来借宿,明早奉谢。老妪指着其中一间屋说道:“此处空在,但宿何妨。”江?居道:“不妨。”老妪取灯火安置荆公,江?居与轿夫僮仆等自去睡了。一会儿闻隔壁打鼾之声 ,江?居等俱已睡去。荆公却展转难眠好生不乐。暗想一路行来茶坊道院、村镇人家处处有诗讥诮。这老妪独居应该与新法无干。将次天明老妪起身,蓬着头赶二猪出门,一会儿携糠取水搅于木盆之中,口中呼:“罗,罗,罗,拗相公来!”二猪闻呼就盆吃食。婢又呼鸡:“王安石来!”群鸡俱至。江?居和众人看见无不惊讶。荆公心愈不乐,因问老妪道:“老人家为何如此唤猪呼鸡?”老妪道:“官人难道不知道王安石即当今宰相,拗相公是他的浑名?自王安石做了相公,立新法以扰民。老妾二十年霜妇,子媳俱无,止与一婢同处。妇女二口也要出免役、助役等钱。钱既出了差役如故。老妾以桑麻为业,蚕未成眠便借丝钱用了。麻未上机又借布钱用了。桑麻失利只得畜猪养鸡,等候吏胥来征役钱。或与他猪,或与他鸡,自家不曾尝一块肉。故此民间都呼猪为拗相公、鸡为王安石,把王安石当做畜生,以快胸中之恨耳!”荆公暗暗垂泪不敢开言,命江?居取钱谢了老妪,收拾起身。荆公到了金陵以后,终日忧愤痰火大发。兼以气膈不能饮食。延及岁余奄奄待尽。夫人在旁堕泪问道:“相公有甚言语分付?”荆公道:“王某一生枉费精力,今日将死悔之无及。”夫人安慰道:“相公福寿正远,何出此言?”荆公叹道:“生死无常,吾被世人讥诮如此,安能久于人世乎!”王安石有天在野外骑驴独行,看见一个农妇向他走近,跪在他面前向他呈递一份诉状,然后消失不见。他记得把诉状放在衣袋里,到家一看,那份诉状 也不见了。不几日发谵语,将手批颊自骂道:“王某上负天子,下负百姓。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唐子方诸公乎?”一连骂了三日,呕血数升而死。那唐子方名介,乃宋朝一个直臣,苦谏新法不便,安石不听,也是呕血而死的。王安石有两个弟弟,也是当朝有名的文化人。他们都不支持王安石变法,公然站在反对派的立场上,和王安石的关系很不好。王安石自己在生活上也毫不讲究,甚至是一个邋遢宰相,从没有想过用职务之便来享受富贵。当时的名人司马光、苏轼都反对他,写信质问他,但是他都一一回信说清楚了自己的看法,毫不逃避。从本性上说,他是一个浪漫理想化的人,也是一个心地纯粹的人。王安石死后,司马光向皇帝奏请厚葬他,因为司马光也觉得,虽然他的变法失败了,但是他是真正一心为国、绝无半点私心的人,他的动机是好的,这样忠诚的人理应得到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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