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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度云移 (十一)

月色朦胧,又有着清透的冷意。就连良恭近在眼前的背影也似乎不切实,妙真坐在石头上望着,觉得两个人离经叛道流落到这里来,是做着个荒诞的梦。

这梦没头没尾,只有绰约的几个片段,就是联也联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她没缘由地想到这些,莫名感到点怅惘。

良恭蹲在前头,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她想问却没问,总觉今夜连哭带嚎地喊他“救命”,后头又风声鹤唳地发了一场疯,已是跌惨了身份。

她在他背后,把脸高贵地偏到一边,眼睛又不由瞥着他,总像是偷瞄。

四野安静得容易叫人东想西想,她又怕这时节有毒蛇出没。想到这些毒蛇猛兽,又想起方才他一路追她的情形,觉得他奔命的模样像极了一匹凶悍的狼。她不觉笑着,有个男人为她奔波,实在是件为女人那份骄傲添砖加瓦的事。

女人总是容易迷恋男人身上的一点野性,偏偏安阆就缺乏这点野性。安阆过于文质彬彬,古板守旧,什么都好,却是美中不足。

“笑什么?”

来了一簇火光,将良恭冷淡的面孔照在眼前。原来他是在那里生火。

妙真被这忽如其来的光线照得慌张,忙敛了笑意,凶巴巴地剜他一眼,“这时候谁还笑得出来?我又冷、又饿、身上又疼!”

她平日就挑剔,当下身陷窘境,更是少不得抱怨。良恭单膝蹲在跟前架柴火,歪着脑袋学着她的口吻抱怨,“我也是又冤、又屈、脸上又疼!”

那嗓子学得十分怪异别扭,妙真怄得牙根痒痒,捡了块石子丢他,“我都说了抱歉了,你还紧抓着不放!”

他不过逗个趣,想着要叫她松缓些。也不知她在那里是愁是怕,揪着眉头半晌不说话,静得真不像她。

火光渐渐在他两道浓眉间跳起来,照暖了一点他的眼睛,“才从周家席上出来,这会又饿?”

“他们家的席面不好吃,我没吃两口。”妙真翻着眼皮辩驳,生怕他认为她是个饭桶。

他心里不知怎样想,反正嘴上再没话说。火窜在二人中间,妙真把两个胳膊肘撑在腿上,隔着流动的火焰暗自看他。他拿一截木棍扒着火堆,翻出飞灰,那五官就被尘与火刻画得十分萧瑟,也十分深刻。

即便后来妙真几经辗转,痛的恨的都快忘尽了,也始终没能忘了他的脸。他这张脸,成为这残酷世间里一点温情的印记。

正发呆,良恭竟走到她身边掀她裙子。她吓一跳,忙缩起脚警惕地瞪他,“你做什么?”

良恭直起身,故意居高临下地露出一抹奸邪的笑,就这么盯她一阵。盯得妙真心里毛毛的,恨不该落在这荒郊,简直叫天天不应。

见她眼圈又红起来,他才敛了那笑落膝下来,“我看看你的膝盖怎么样。放心,你还没美到叫我为非作歹的地步。”

妙真两眼由惧转愧,又由愧转恨,就势揣了他小腿一下,赌气地把裙子翻到腿上,一下卷起裤管子,把膝伸到他眼前去,“今晚上的事敢告诉一个人,我一定叫瞿爷爷打折你的腿。”

良恭一面低着头看她的膝,一面笑,“你知不知道他孙子瞿尧和我十分要好,少不得替我求情。我的腿折不了。”

妙真马上想到,这人不分三六九等,跟谁都要好,唯独爱与她作对。

她这里正恨呢,偏他又抬起头来说:“不妨事,骨头是好的,就是皮肉磕青了而已。”口吻十分轻巧。

妙真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在家破了点皮肉就是了不得的事,谁不抢着嘘寒问暖的关心?

她不肯放下裤子,腿又朝他前头伸了下,“你再看看,哪里都疼。在马车上东撞来西磕去的,是不是哪里撞坏了?”

良恭又看了两眼,道:“这点皮外伤,哪值得小题大做的?过几日自然淤青就散了。”

妙真恨他恨得不得了,狠狠地把裙子翻下来。想发火又没个由头,只好眼睁睁望着他转到火堆对过去。

良恭也拣了块石头坐,双肘撑在两边膝上。他把膝盖分得很开,妙真不小心瞟到当中,想起方才坐在他身上,感觉给个什么硌着,心里也像给硌了下,有些横不是竖不是的别扭,脸上又红又烫。

她怨这火,隔着火堆睇他一眼,“烧得太旺了,有些热。”

良恭随手拾起根细长的棍子把火堆翻一翻,天上那轮月亮似乎沉得很,压的他很少抬头。

可那月光,还是溢到他脚下来,轻轻柔柔地引诱。他不经意地抬眼,妙真就正好偏开了眼。两个人都好像刻意管紧自己的目光,不使它们撞到一处。

潺潺的水声与风声以外,是庞然的静。这静犹如噬人的虫蚁,慢慢爬到骨髓里去,痒得人总想说话。

寻遍千机,妙真憋不住开口,“我饿得很,周家的人到底几时才找得到这里来?”满不高兴的样子。

良恭仍是那懒得理睬的面孔,“我哪里说得准,总是能找来的。”

妙真急道:“我真的饿了!”

他不搭腔,妙真心里是一半不高兴,又一半喜欢。喜欢的是,她正好顺理成章地跛着脚跳到他身边踢他一下,“你是聋的?我说我饿得很!”

良恭带着不耐烦的笑意看她一眼,把一条胳膊举上去,“那你把我吃了抵饿?”

不防胳膊还不及放下,就给妙真两手把住。她一下蹲到那条胳膊后头,狠狠朝着那坚实的小臂上咬了一口。

“你还真啃?”良恭惊骇地看着她,她对上眼来,却咬得更狠。

也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妙真咬得卖力。好像心里关着个什么,想冲是瘸的,想喊是哑的,只能是狂躁地耗着傻力气。

直到牙关下渗出血来,她自己也惊,忙松开嘴,“你怎的不躲?”

良恭忘了躲,胳膊也不觉怎样疼,倒是因为受了这刺激,脉搏跳得格外强悍有力。他把袖子往下放,然而这中衣袖口太短,只局促地盖住半个牙印。

浮云飘来,又遮住了半个月亮。月光在二人中间落了纱,妙真沉默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在身边。他以为她是在自责,其实她却在心里傻呵呵地高兴。

这夜的星月不比寻常,倏暗倏明,怪异得很,大概是命运的伏线在漆黑中渐渐都抽丝剥茧,露出人生凄冷的一面。

因为天暗,周家的闹哄哄的戏台子总算歇下来,三位太太并鹿瑛挪进一间敞厅里,将几个小戏也请进来,设了围屏叫他们轻轻唱,众人还是寒暄为主,听戏是其次。

鹿瑛是有了夫家的女人,与她们也说得上话。几人绕来绕去,总算叫胡夫人见缝插针地说起她小女与那黄大人家的婚事,“真是岁不饶人,连你们家两位小姐也快出阁了。就是我们雀香最小,虽然如今定下来,也还得等几年才能送出去。”

周家太太眼色一亮,“雀香也定下人家了?是谁家呢?”

胡夫人噙起既谦虚又得意的笑,“苏州府台黄大人家的公子,跟我我们雀香同年生的。他们家偏就看中我们雀香。其实我心里是不想雀香嫁得那么老远,做亲娘的,到底舍不得。”

周家太太眼睛“嚯”一下,又一亮,“唷,这可是上好的婚事!咱们做生意的人家,若能得官场上的亲家,那可是几处有益!况且常州离苏州也不算很远。你看鹿瑛,还不是嫁到了湖州,还不是照样往娘家来。”

既说到鹿瑛,她就得搭话,“我们在家也是闲着,本来上年年关底下就说要回来探望父母的,偏年后有些事情绊住了,春天才到。”

周家太太摇着扇,“也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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