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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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来就不回来。
秦烨他们要留下来加班,林缊月抱电脑说要在家办公,被他批准。
她没急着回去,跑到花卉市场去挑圣诞树。太贵的舍不得,左看右看,不知道买颗圣诞树还有这么多讲究。店家给她讲解好半天香杉和冷杉的区别,又介绍了旁的一些品种。
林缊月思忖半天,在等级不那么高的树里选了个和眼缘的。因为圣诞在即,店里捆绑销售装饰物,她又囫囵买了点,叫了辆大商务来接。
被包装套起来的那颗树和她人差不多高,临走前店家和她一起拖着装车。店主说,忘了告诉你了,这颗的品种叫诺贝松。
林缊月转头就忘。到了家阿姨还没走,用小推车帮她一起拽进来。
阿姨觉得困惑,这些东西本应自己负责,但也没见有人对自己提过。
担心失职,她问林缊月,“周先生提过要准备圣诞树么?”
林缊月摆手,“与他无关,是我心血来潮想要一颗。”
阿姨摸摸鼻子提出帮忙,被林缊月拒绝。
阿姨只好说:“晚饭已经做好在桌子上,林小姐记得趁热吃。我后头有点事,先走了。”
林缊月答应了声,把圣诞树从袋子里抖落出来,松开树杉,托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屋外的天黑得彻底,落地窗倒映出个身影独自站在圣诞树前,她看了会儿才发现是自己。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躁,林缊月盘腿坐在圣诞树面前挂装饰物。
果不其然,挂到一半,就接到秦烨匆匆打来的电话,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玩忽职守。
秦烨语气很凶,“林缊月,让你回家你就是这样工作的?文案呢?半小时后我要看到。”
她这才看到周氏那边修改了死期,原本明天早上要交的稿子改到今晚午夜前了。秦烨估计是还想自己再过一眼,又不相信她的速度,所以才这么焦灼。
林缊月说:“刚刚路上堵了点车,现在才到家,你总要让我吃口饭吧?”
秦烨听完语气没有软下来,反而更加强硬,她认识他这么久,还没听到他说这么狠的话。
“林缊月,你对工作不上心,组里剩下三个人都没有任何理由替你承担失职。周氏的案子你也知道,到时候不会有人替你擦屁股。”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林缊月撇撇嘴,秦烨一焦虑就爱说狠话,这次尤其。但她不跟他一般见识,再说她确实有错在先,从包里翻出电脑坐在饭桌前就边改边写起来。
饭没吃掉半碗,文案倒是紧赶慢赶地改好了。她把文稿发到微信群里,秦烨回复收到,并且让她早点休息,算是给了个台阶下。
林缊月胃口恹恹,被老板骂了一通,这下心情更不佳了。
客厅地上一片狼藉,秦烨打电话的时候她正挂着小串灯,还没插电。现在忙完了,她把插头就近接到旁边的插线板上,“啪嗒”推开开关,灯“哗”一下亮了。
暖黄的灯光映照着带点蓝调的绿枝叶,看上去节日气氛浓郁,但总有什么不对劲。
她买的半袋饰品还没有挂好,但已提前失去兴趣,懒得整理就回房里。
看了几集电视剧就裹着被子睡下。
这次她有预感,毫无疑问,又做了噩梦。
每回做噩梦前都有征兆。林缊月能感觉出,但说不出具体原因。
回到h市,住进周拓家,有段时间没梦到过张秀华去世前的场景,但奇怪的是最近又开始了。
她又梦见张秀华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旁边一堆医生护士围绕着抢救。
有人喊:“家属呢?”
没人回应。只有病房里焦灼的检测仪在滴滴作响。那人又喊:“家属在哪里?要上呼吸机了,没有家属同意,不能插管!家属!”
依旧没有人作答。林缊月说家属在这里,但喊叫半天发现别人根本听不见自己讲话。因为她正像幽灵般飘荡在急救病房里。外婆失去意识,但手还仅仅攥着下身的衣服,脸因为生病几乎辨认不出五官。
林缊月每次都知道他们听不见,但还是要喊,她说她可以签字。
当然没人理她,那群人手忙脚乱围着那个老太婆。
从前爱漂亮的、骑脚踏车都比别人快的张秀华,“哗”一下就坍缩成一具干枯瘦小的身体。
林缊月知道是梦,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自虐心里,强迫自己不要醒来。
她逼自己接着看。
这个梦已经做过很多次,最后的画面有阵她能倒背如流。
也就是那样——没有人来签字,生命在等待里流逝。最后像烟飘散在风里,消失殆尽,一点痕迹也不留有。
林缊月记得自己在想,就是要一遍一遍梦见,又一遍一遍想象。直到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糟糕事不能再伤害到自己。
结果还是被伤到了。
她醒了就睡不着。只好坐起来打开电脑,一个劲的写分镜。
第一个是建置镜头,全景,空镜,室内光,介绍葡萄酒厂规模。
第二个特写镜头要用室外光,在侧边打,加点柔光布。具体要看拍摄天气,拍摄内容是葡萄园粒粒饱满的葡萄,就像外婆曾经熠熠生辉的大眼睛。
第三个也是特写镜头,果农挤压采摘后的葡萄,圆润饱满的葡萄会“嘭”一声,然后汁水像脓疮一样流进瓶里。
梦里最后一幕,是张秀华深陷的眼眶紧紧闭上,像瘪掉的葡萄皮。
林缊月感觉有什么东西粘住自己的手,低头一看,是键盘湿了。她拿纸巾擦掉,祈祷电脑不要进水,明天还要工作。
分镜写不下去,时间是凌晨过五分,家里静悄悄的,周拓还没回来。
严格来说圣诞前夜已经过了,今天才是圣诞节,但她老是记错。
记错圣诞,就等于记错外婆的忌日。
她老是分不清是二十四号,还是二十五号,干脆这两天就都算成张秀华的忌日,反正她是在凌晨走的。
医生告诉张婉清,张婉清又告诉她。那时自己眼里只有埋怨,从张秀华生病初,就没人告诉她。
但对外婆去世倒没什么实感。直到几个月后的某个晚上,才“嘣”地冲进胸膛。
是雪崩,但更坚硬,更像山石坍塌。什么东西变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了。
林缊月感觉自己又被炸成碎片了。直觉自己现在更需要睡眠,但又害怕再梦到生病的张秀华,于是就裹着被子到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去睡。
这样要是有人开门弄出动静,就会立刻把她从梦中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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