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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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孤悬,无风无星,连乌云也不知躲去了哪儿。荒郊野岭崎岖难行,江九一边走着,一边用刀鞘拨弄没过腰际的杂草,方显出前方的小路来。
他踩上一片枯败的叶子,停住了脚步。叶片立刻碎裂发出脆响,落在夜色中仿若响起一声惊雷。
凌雪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身上衣物快与颈后红绸融为一色,更是有一伤处几乎横穿整个胸膛,只差一寸就伤到心脏。
姬十三将伤处草草包扎了,百罗格随意搁在脚边,露出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药材。他听见异响撩起眼皮看了眼,还没等看清脸,瞥见那把九野时绷紧的肩颈便缓缓松下,右手也从链刃上挪开,等来人走到跟前蹲下,立刻不管不顾地将全身重量压在了他身上,倦意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姬十三失血过多抬不起手臂,只是埋在江九颈窝蹭了蹭,嘟囔了一句“累”,头一歪彻底昏睡过去。
江九一点点收紧手臂,鼻腔里尽是浓郁的血腥味。他实在有些生气,气到甚至想回一句“累死你算了”,可憋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开口。怀里人早就睡了过去,平稳的呼吸传到刀宗耳畔。四周寂静无声,江九抱着姬十三,听了会儿他近在咫尺的心跳,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姬十三比太白山的野猪还耐打,躺了十来天就又能活蹦乱跳。这段时间江九并不常出现,每日早出晚归的也不知做什么,派了温辞秋定时进屋端饭喂药,等晚上回来了也是一个人睡在隔间。姬十三提了一嘴,被一句“一起睡会碰到你伤口”堵了回来。
怪刀宗平日脾气太好,姬十三等能下床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家这只鹦鹉是生气了。
江九今日没有出门,一大早就能听见他在院子里练刀的动静。姬十三走到屋外,发现他没穿刀宗服饰,而是换了扬州初见时穿的深色布衣,短发这些日子没修剪过,养得有些长了,到肩膀下面一点的位置。他穿着这么一身练刀,倒教姬十三想起他在擂台上的样子。只是比起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的江九要沉稳许多,看见姬十三走来也没分半个眼神给他,目光沉沉盯着前方,足尖一转又是一刀挥出。
姬十三抱着手臂在旁默数,等数到五百下时江九终于停手,额头下颌都沁出一层薄汗。他随手抹了,走到凌雪面前开口:“风大,不要久站。”
姬十三笑道:“我哪有那么柔弱。”
江九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二人对视一会儿后姬十三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告饶地举起手:“好好好,我这就进屋。”
他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起这间屋子。刀宗和他一样居无定所,这回是为了方便姬十三养伤,特地租了间小院来住。屋内装饰简单,姬十三环顾一圈,在墙角的兵器架上找到了自己的链刃。
他被江九带回来时,浑身上下就没一处不沾血的。衣服洗净叠好了放在一旁,姬十三翻找了会儿,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找这个?”
两块木牌安安静静躺在江九掌心。上面的血污尽已不见,一看便是帮他清洗过的,有几处笔锋模糊了,暗红色的纹路雕刻出姬十三的名字。
江九忽然开口:
“‘江潮’是谁?”
……
二人从前闲聊时,江九曾问他为何叫做姬十三,是入门分配的代号还是特意起的。凌雪想了一想,说都不算是。我们阁中弟子孤儿众多,一入太白便如新生,不知来历的都取姬字为姓,轮到我了,师兄问我腰牌上要刻什么,我懒得再想,就说今年恰好是我入门第十三年,就叫十三好啦。
没有旁的名字?
姬十三眨了眨眼睛。
或许有过吧,过去太久我早记不清了。
他又问刀宗,那你呢?江是你本姓?
并非。和你一样随便起的,无名无姓一介江湖过客罢了。
姬十三哦了一声。
那“九”又何解?
刀宗难得笑了,抬手抚上腰后横刀。
那就要问这把刀了。
两人相识许久,彼此交谈却是点到即止,从未多言往事,这还是江九头一回主动问及与他过去有关的人。刀宗眼力极好,捕捉到姬十三在听到自己问题时一瞬间浑身紧绷,忽然对手里这块牌子也失了兴趣。
两块腰牌被他放在桌上,江九手指微动,刻有姬十三名字的那块往右轻挪,露出底下的江潮二字来。
“随口一问,不必回答。”
谁知姬十三却忽然伸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江九似是被火燎了似的,指尖不受控制地一颤。
他抬眼去看,凌雪又回到了那派风淡云轻的模样。
“为什么问这个?”
江九本不想答,但姬十三仿佛在和他较劲,温柔却又不容反抗地将他的手紧紧扣在掌心。他挣扎两下未果,自来也不是个扭捏的性子,索性答道:
“你随身带着两块腰牌。”
“嗯。”
“一块是你自己的,绑在腰上。另一块,你在衣服内侧缝了一处口袋,将腰牌贴身放着,我替你换衣服的时候那里恰好破了,它就掉了出来。”
江九抿了抿唇。
“所以这个‘江潮’,一定对你很重要。”
姬十三盯着江九好一会儿,忽然手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他勾起刀宗垂落的一缕发尾,埋在他肩膀沉沉地笑。
“是很重要。”
这句一出,怀里的人明显僵了一下。
“他是带我入门的师兄,也是阁里的叛徒,我亲手杀的。”
姬十三自顾自地说着,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讲述起那些本该埋葬在阴沉地牢里的往事。他撒娇似的在江九颈窝蹭了蹭,姿势是情人间的亲昵,吐出的字句却像悬在刀宗颈边的一把利刃。
“所以,你不可以欺骗我,更不可以背叛我,不然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江九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久到姬十三以为他会用沉默回避这个话题,却忽然听到他开口:
“我把他们都杀了。”
姬十三一愣。
“你的任务目标,我知道上次逃走了几个,地上有血迹。”
“你一定还得再去杀他们一次,所以这几天我追查到他们的踪迹,已经把他们都杀完了。领头的那个用的武器和别人不一样,但和你胸口这道伤口刚好吻合。”
刀宗的声音很冷静,如果他的手指没有在微微发颤的话,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他的指尖落在姬十三胸前已经结痂的伤疤上,顺着疤痕的走向一路往上,最终停留在距离心脏一寸的位置。
他抬起头,看着凌雪一字一句。
“我杀了他,开膛破肚,一刀毙命。”
江九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杀人方式不仅有愧宗门教诲,更与他这么多年所崇尚的武道相悖。持刀者,刀即本心,不得恃强凌弱,亦不得残虐滥杀。
可当他追查到领头者的踪迹,当他确认了那把造成凌雪伤处的武器,一瞬间什么理智信念都荡然无存。
江九想起那一天找到姬十三时他的样子。凌雪半垂着头靠在树下,第一眼甚至不敢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这幅场景半个月来每夜都在江九梦中重演,而梦里等他找到姬十三时,凌雪要么真的被利刃贯穿心脏,要么失血过多没有撑到他来的那一刻,留给自己的永远只有一具冰冷的尸身。
所以等他找到最后一人,江九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二十余年的原则与信念——
他要这个人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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