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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之事,寡人可以既往不咎。会盟祭祀之前,是走是留,诸位自己选择。”

说话间,林珩走下伞车,施施然来到五人近前,拔出斜插地面的王赐剑。

智陵等人松开对五名国君的钳制,黑骑似潮水退开,现出惊骇欲绝的五国氏族和甲士。

“机会只有一次,诸位切要深思熟虑。”林珩笑着道出这番话,利落收剑还鞘,转身登上伞车。

“城东扎营。”

命令下达全军,千人队伍调转方向,留下各国使臣。

田齐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驱车来至宋伯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在车上叠手:“外大父。”

吕奔和吕坚跟在田齐身后。

两人是宋国氏族,宋伯的臣子,却追随公子齐行动,决心可见一斑。

听到田齐的声音,宋伯突然生出力气,一把推开侍人的搀扶,手指田齐怒斥道:“逆子,晋侯辱我,为何不拦?!”

“三令杀我,外大父为何不救?”田齐凝视宋伯,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轻飘飘一句话,宋伯被堵得哑口无言,当即恼羞成怒,强词夺理道:“你毫发无伤,且三令已被下狱,如何记仇不记恩?休要忘记,你仓惶离蜀,宋最先收留!”

“我母出身宋室,宋不留我必被千夫所指,非外大父愿意收留。我能够平安无事,仰赖公子有相助。”田齐对宋伯失望透顶,不给他任何颜面,“当初外大父不想收留我,更坐视三令设计害我。如非公子有,我早已埋骨宋地。今日反倒质问我记仇不记恩,何其可笑!”

“你……”

“三令是何时下狱?我没料错地话,是晋使抵达宋都,邀宋会盟之后?”

宋伯无言以对,登时面露惊容。

“说白了,外大父不在意我,无非是惧晋君。况下狱又非绞杀,一息尚存,随时能家族再兴。”田齐冷笑一声,“我都能看清外大父的心思,何况晋君。自作聪明,实则破绽百出,不过遗人笑柄。今日种种全是君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你唤我什么?”

“君伯。”田齐收敛情绪,目光冰冷,声音更冷,“今日之后,我同君伯只论尊卑,再无亲情。君伯好自为之。”

话落,田齐命车奴调转马头,驱车前往林珩所在的营盘。

吕奔和吕坚匆匆向宋伯叠手,驾车紧随其后。

曹伯等人从头至尾目睹,目光在半空交汇,不发一语各自离开。几人心中清楚,公子齐与宋伯反目,晋侯定然与宋不善,此时不走更待何事。

于几人而言,此时的宋伯无异于一尊瘟神。

众人离开后,只留宋伯站在原地。

回想田齐所言,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突然眼前一黑,仰面栽倒。

“君上!”

随扈发出惊呼,立时乱作一团。

公子齐与宋反目,宋伯禁不住打击当场昏厥。

事情瞒不住,不等宋伯被送回大帐,消息传遍丰城内外,参与会盟的国君氏族皆有耳闻。

“怎会如此?”

“公子齐离国,又与母族反目,岂非自绝后路。”

“得晋侯相助,迟早回国掌权,恶宋又何妨?”

“血脉亲人何至于此。”

此言一出,周围声音顿时一静。

上至君位更迭,下至氏族家门传承,无不充斥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血脉亲人?

权利倾轧中,谁还顾念亲情。

远有越室被降爵,今有楚国公子起兵杀伐,哪个不是血脉相连?

意图窃蜀的信平君同样有蜀室血脉,认真查询族谱,田齐还要呼他一声叔父。真正顾念亲情,蜀国不会生变,公子齐也不会投奔晋国。

“公子齐质问宋伯,宋三令欲害他性命,宋伯不闻不问。宋伯不曾反驳,可见确有其事。”

“难怪他与母族恩断义绝。”

“宋伯行事太过,不怪公子齐与他反目成仇。”

因宋伯突然昏厥,种种传言扩散开来,宋的行径大白于天下,为众人不齿。

临近傍晚,城头点燃火把,火光绕城而过,连成一条醒目的光带。

营盘内燃起篝火,一座座柴堆被引燃,焰舌蹿升数米。烟柱腾起,在营地上方扩散,很快被风卷走。

城外座落六座大营。晋君营地在东,规模最大。营内帐篷林立,四周有栅栏围拢,并有甲士来回巡逻,处处井然有序,刁斗森严。

其余五座营盘分散在城西和城南,其中曹伯营地近南,规模不及晋营的一半。营地外围斜插尖木,形成一定防御。营内帐篷环形分布,国君大帐位于正中,由里向外分别是随行的大小氏族以及军中将校。

仆人有小帐,五六人拥挤在一起,空间有限,躺下后翻身都很困难。

奴隶睡在马厩,身上的麻衣抵不住夜间凉风,只能缩进草堆,扯过稻草盖在身上。

自曹伯抵达丰地,每逢夜色来临,大帐内都会传出酒香。

人言宋伯好色,曹伯也不遑多让。

千里迢迢奔赴晋国,参与晋侯发起的会盟,他不忘带上数名美人,寻机便要饮酒作乐。

今夜,大帐中格外安静,既不闻酒香,也听不到国君同美人的嬉闹声。

巡营甲士经过帐前,下意识减慢脚步侧耳细听。听不到任何声响,反而惊动守帐的阉奴。

“诸位巡逻倒是仔细。”阉奴背部微弓,袖着双手阴阳怪气。

甲长目光微凝,认出他是长沂君近侍,猜出今夜为何寂静,没有做口舌之争,脚跟一转继续巡逻。

目送甲长走远,阉奴眯了眯眼,暗暗记下他的面孔。随即退回到原处,过程中放轻脚步,未发出半点声响。

大帐内,数盏铜灯矗立在地,灯盘上竖起尖刺,托起儿臂粗的牛油火烛。

烛光闪烁,照亮帐内对坐的两人。

帐内设有屏风,屏风前的长桌被移走,替换成单色的兽皮。

曹伯和长沂君对面落座,面前各有一张矮桌。桌上设有小鼎,鼎中肉汤渐凉,表面凝固白色的油脂。鼎旁摆放碗盘,碗中盛放肉酱,盘中是煮熟的菜和炙肉,和肉汤一样变凉,味道难以入口。

两人对坐许久,本该因重聚欢喜,此时却面有郁色。

长沂君一路奔波,早就饥肠辘辘。面对这一座菜肴却提不起动筷的欲望。

想到白日里的种种,他愁容不展,禁不住长吁短叹。

“大兄,错矣。”他抬头看向曹伯,沉声道,“晋烈公时,曹同晋盟,依附于晋。待幽公登位,曹却背盟,与郑暗通款曲。事不密,触怒晋,曹数年如履薄冰,何等艰辛,大兄全都忘记不成?”

“我没忘。”曹伯摇了摇头。

“既没忘,为何行今日之事?”长沂君痛心疾首,一别平日里的谨小慎微,变得咄咄逼人,“自公子珩登位,晋国蒸蒸日上,先平内乱又灭郑国,天子下旨封侯伯,霸道势不可挡。曹之眇眇,羊毛尘量。前有背盟之行,今又公然行刺探之举,岂非是自寻死路?”

长沂君越说越气,掌心拍案,发出一声钝响。

“我派人给大兄书信,大兄可曾看进一个字?莫不是以为我在危言耸听?!”

曹伯面色阴沉,许久一言不发。

“大兄,触怒晋侯非同小可。前车之鉴不远,及时回转才有生路!”长沂君言辞恳切,身体前倾,焦急和担忧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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