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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我都自认为是个理智的人。学业、恋爱、我习惯于把砝码放在天平两端,细致比较孰轻孰重。我喜欢苏喻。从各个角度看,她与刘北安确实不合适。刘北安眼下的颓废状态,未来实属难言。苏喻对他的感情也可能是同情心使然。但此刻我完全不想思考什么正确与公平。
也许我实在没有办法忍受刘北安的一蹶不振。
“什么配不上她,这种话你自己去说清楚!”我冲着浴池水喊道。
他从水面“噗”得钻出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澡池脏水,诧异地望着我。嘴巴微张,眼睛多少透出些许活人的神志,比刚才好多了。
“让给我又算什么?她不是你的东西,凭什么由你做决定。她选择的是你,懂吗?”
“别开玩笑了,放过我吧。”他的眼神既惧怯又困惑,就像被喝令从熊熊燃烧的十六楼窗口,朝着看上去只有杯垫大小的救生气垫跳下的人,“我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住宿那种事别担心,我屋里多个人也挤得下。”
他轻轻摇头,“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留在这,我也无事可做了。”
“怎么会没有事做呢?莫非你要向他们认输不成?”
“没胜算的。”
对方这么机械地回答时,我不由得胸口一阵气滞,咽喉梗塞。只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传过去这一事实鼓舞着我。
“在你一蹶不振的这段时间,我们做了很多事情。”
刘北安一动不动。我继续往下说:
“找法律援助,在网上曝光……还准备了请愿书。苏喻提议的,为了向校方证明你的品行。把过去一年时间里我们做的公益活动都列举了出来。更重要的是,上面有很多人的签名。我们一个个的去拜托他们签的,宠物医院的医生,丢猫的面馆老板,和你吵架的喂猫大婶,流浪动物收养协会……大家都很配合,医生他们甚至专门关店配合我们来学校抗议。但校方毫无回应——说和你的处分是两码事。那时我也想放弃了。”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
“但苏喻从没有想过要放弃。她说要扩大范围,在学校里也发起签字活动。今天她应该也在食堂门口发传单吧。”
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一股奇异的虚脱感和无形的疲劳感涌了上来,我决心畅所欲言:
“你想走就走吧。可她不会认输的,我也会去帮忙。总有一天,会证明给你看的,不义者必遭天谴。”
话语落地,没有任何回响,澡堂里的喧闹声虚无缥缈。
刘北安闭目良久。感觉上既像过了几分钟,又像过了几小时。再睁开时,他的脸上现出了某种新的神情,仿佛闭目时去了远方,把什么丢弃在那里后又赶了回来。
“陪我去火车站退票吧。”他说。
昼夜边际消失的时间
回想刘北安退学后的大学生活,我总是想起资源枯竭的矿井——多年来发掘殆尽,不得不宣布废坑。结伴来此获取财富的掘金者离去已久。唯独我们别无选择,困在大地几百米深处的矿井,无头苍蝇般挥动铁锹,企图发掘出仅存在于纸面可能性上的残余矿脉。
四处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用头顶的矿灯一照,才知道纵横交错的巷道密如蛛网,不见尽头。
“或许该放弃了。”这样的念头时而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但从未说出口,更不要说付之行动。刘北安也一样。
自离开大学后,他就一直寄住在我的单室间里。我们试过种种方法,在合法合规的范围内,向行政机关申诉,向学校申诉……同时自学法律教材,民法典、诉讼案例,研究格式文案,有时一搞一整晚。第二天闹钟响了,有时是我,有时是刘北安,将其直接按掉,以弥补昨夜睡眠短缺。对于各种竞赛,奖学金,我已丝毫不热衷了。课也常缺,反正按我的实力,临考抱佛脚就能拿及格分。
现在的我更需要的,是实事求是的现实,是脚下可依赖的、坚硬的地面。
我们希望挖掘到的,不再是正义、荣誉那样光彩熠熠的宝石,而是简单的公平对待。但连那样的东西都宣告售罄,就像在废坑中连煤渣子也挖不到一样。
放眼四周,身边的人早已经遥遥领先。孙林去了知名券商实习,其他人也不遑多让,有的在争取保研名额,有的在考雅思或托福。整个世界运转不休,唯独我们滞留原地。北京奥运会、上海世博会陆续开始又结束了,史蒂夫·乔布斯死了,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超越了日本,正式跃居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一切欣欣向荣,人们在呼喊着未来已来,互联网革新席卷整个社会,电子支付渗透进各个角落……
然而,这些都发生在别人的世界里,任何变革都与我们无关。
像被灰暗低落的情绪渐渐侵蚀了一般,刘北安一天天肉眼可见的颓废起来。除了研究案情相关的事,其他什么也不干。除了我与寥寥几人外,谁都不想见。天一黑下来,就拉上房间的窗帘喝啤酒。
他的饮食也变得极其不规律。若是我做饭了,就起床大吃大嚼一番,一顿就能吃完一升米。
虽说能理解和体谅他的心情,但时间长了,毕竟会不耐烦。何况刘北安带来的,是洪水过后又遭蝗虫扑袭般的房间:吃剩的骨头、空啤酒瓶和残汤剩水的方便面纸杯随意躺在矮桌上,被褥乱糟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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