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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不知道朱祁钰这是臣下的本能,听他这么说不由怜爱地看了看他:看看,给人孩子都吓得开始说胡话了。于是也不开口了,体贴给了一盏茶的时间缓和心情。朱祁钰逐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但完全不知道怎么继续刚才的话题。好在他想起了方才在门口兴安的话,皇帝也正好有事要召见自己,于是生硬转换了话题。他声线还有点发飘,小声问道:“皇兄寻臣弟有什么吩咐?”就听皇帝忽然问道:“你对殉葬如何看?” 殉葬事朱祁钰听到‘殉葬’两字,神色也不由凝重了起来。这是与他也息息相关的事儿。因开国至今,不只有几朝天子驾崩,宫中嫔妃殉葬,而是——连王府宗亲都不能免。在朱祁钰听来,皇帝的声音不辨喜怒,并无什么好厌“你与我说一说,正统年间各王府殉葬事。”“是。”姜离特意问朱祁钰这件事,并不是为难他,倒算是某种程度的术业有专攻。朱祁钰身上是有宗人府差事的:大明设宗人府,以掌皇家玉牒,所有宗亲的生老病死,婚嫁谥葬都归宗人府管。而从太祖时,就有各位亲王担任宗人府官职的旧例。比如朱棣就做过太祖年间的宗人府右宗正。朱祁钰作为皇帝的亲弟,也是如今宗人府的管理者之一。听皇帝问起宗亲府上殉葬的旧例,朱祁钰整理下了思绪,从他印象最深,最惋惜的一桩开始说起——几年前,周宪王朱有燉于蕃地开封府过世,消息传到京城后,宗人府上禀一事:周宪王生前曾于御前呈请‘他一世无子,死后不想让阖府妃嫔从葬,家中还有父母的妃嫔可以归家’。如今宪王过世,请皇帝定夺,是遵照祖制而行,还是按照周宪王生前的心意?朱祁钰垂眸,神色黯然:“当时皇兄有旨,按周宪王之意行。只可惜……”只可惜圣旨到达开封的时候,周宪王的庶出弟弟朱有爝已经继承了王位,并且早已将王妃巩氏,以及其余六位夫人,全部按照祖制从葬殉死。人死不能复生,朝廷便只给了谥号追封。两人是坐在窗旁说话,阳光映进来,朱祁钰的眼睫垂下一片沉重的阴影。这当真是值得惋惜之事,或许宪王生前也曾在府内透露过此事,安慰过女眷。她们原以为,能够平安度日终老,甚至可以回家,然而……朱祁钰说过最惋惜的这一桩后,又一一历数起了旁的殉葬事。有的时日旧了,他也不能全部记清,亦或是各府本就呈报的模糊,还要命人去宗人府取来卷宗核验。两人说了良久。久到兴安甚至进门请旨,是否要备郕王殿下的午膳。朱祁钰这才惊觉,自己待了大半晌午,随即又头疼起来:孙太后那边还等他复命,而他又在乾清宫呆了这么久。等下要是就回太后一句‘陛下说不行了’,太后会不会气晕过去?姜离摆手:“你不必去回,这件事朕自己去说。”朱祁钰大大松了一口气。两人的话题转回殉葬,朱祁钰望着他道:“皇兄,今日既然说到这儿,臣弟也请旨如宪王当年所言:来日府中嫔妃不必从死,年少有家者放归。”听他这么说,姜离倒是忽然想起,在书上没看到景泰帝生前对后宫的安排,但夺门之变后的朱祁镇替他安排过了:“(景泰)死后以亲王葬,谥曰戾。妃嫔唐氏等赐帛自尽以殉葬。”[1]“皇兄?”见皇帝迟迟未开口,朱祁钰不免唤了一声。他没觉得皇上会不答应,周宪王的例子在前嘛。只要现在得个允准,他就去宗人府记一笔。姜离的手指虚虚滑过面前一卷卷文书,摇头:“不必。”朱祁钰:?姜离非要听朱祁钰将整个正统朝的妃嫔殉葬史说一遍,并不是无的放矢。她自己就能从宗人府调阅妃嫔殉葬的记录,但她还是听朱祁钰说了半日。她需要从朱祁钰的描述里,确定朱祁钰的态度——对殉赞事,他是沉痛惋惜,还是莫不关己,甚至是推崇备至。姜离慎重地观察着。朱祁钰对殉葬事的想法,不仅仅关系着她此次废除殉葬之事的做法,更关系着……她对自己的大明昏君生涯规划最重要的选择,没有之一。如今,她得到了答案。“今儿是四月三十日。明日就是初一的朔朝。”“小钰,明日,就在朝上,上道奏疏吧。”由郕王上奏,而不是圣旨直接压派——她也想看看,朝臣们会有什么反应。兴安原本只是进来给郕王备膳的,谁料在退出去之前,被皇帝叫住:“你亲眼见过妃嫔殉葬。”流金一般的夏日,兴安却忽然觉得殿内空气一滞。

自然,他是永乐年间入宫,已经见过了三朝行事。皇城中殿宇深深,总有阳光照不到之处。兴安骤然听到这个发问,像是有蒙尘的粘腻蛛网扑面而来,缠绕着他也完全不想回忆的旧事。皇帝侧头盯着他:“兴安,你怎么看?”兴安当场就跪了:陛下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想我去死?祖宗留下的规制,我一个内宦能怎么看?于是他只能一板一眼,条件反射回答道:“诸位先娘娘,身受天恩浩荡,锦衣玉食荣养宫中。故而天子龙驭宾天,诸位娘娘守义节追随而去。”他说完后,听到皇帝发出了一个字:“呵。”天恩浩荡。锦衣玉食。在高朝溪成为高淑妃前,并不知宫中是什么样的日子。她出生在一个殷实厚道的寻常人家。父母对小女儿很是喜爱,她出生的时候,父亲兴奋出门走亲告友,路过小溪时,见朝霞下奔流不息欢快的小溪,给女儿定下了名字——朝溪。也是取自一句宋朝的诗“朝看碧溪初腾日,暮对青山淡抹云。”,希望女儿一生过得如此安稳顺遂,朝对溪,暮看云。 高朝溪还记得自己被选中,要被有司官员带走送上京城时,父母叩首跪谢天恩,哭着送她出门。泪眼滂沱并不像送她出嫁,而像送她出殡。“我会好好活着的。”她如是安慰父母。然而初初入宫,她就被各种规矩惊住了——“在紫禁城内,甭管是妃嫔还是宫人,衣食住行,支领所有用物,都要禀明尚宫局,再由监官复核,若私相授受冒领财物,皆处以死。”“妃嫔宫人私自与宫外传递文贴,不管是写贴的,还是传帖的、知情不报的——皆斩。”“在宫内,烧香祈福是有定规的,若是私祭禳告,违宫规与领香知情者同死。”……彼时因水土不服,有秀女病了,然而宫规也是内眷不能唤大夫入内看诊,只能告诉宫人你的症状,然后让人给你拿药来吃。十四岁的高朝溪难免又害怕又苦恼:在这宫里,好像真的很容易死掉。她看向宫内葳蕤却整齐的花木,而活着的人又会被修剪成这样,一丝儿也不许旁逸斜出。不,高朝溪想,她们甚至还不如花木,花木病了还有花匠直接来照看,她们却不能。但她答应过爹娘,她会好好活着。她学的很认真。慢慢竟也适应了,甚至还有余力教一教旁人。高朝溪原就是那种,哪怕身不由己,过的是像面团被压在模具里那般严丝合缝的日子,也会尽力让自己和别人过的好一点的性子。她作为淑妃,又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出身,对后宫规矩了如指掌,会在规矩内寻些乐子。譬如去岁,她便以‘后宫女子当学《女则》《女训》,效仿历朝贤女’的旧例为由,领来许多笔墨纸砚和颜料,请了素日与她性情相投的妃嫔,一起将贤女故事画成图,听上去冠冕堂皇,一点不坏规矩。正为她的性情,在皇帝‘异常事件’后,年轻的嫔妃们,才会像一群惶恐小兽一样,聚集到她的宫里来问淑妃姐姐怎么办。她没有法子。“抹云。”高朝溪轻轻放下手中的小猫,对身边一直如同影子一样陪着自己的贴身宫女道:“我听太后说,为给陛下龙体安康祝祷,过两个月宫里会放一批宫女。”“我会想法子求太后与皇后娘娘——你出去吧。”宫女能离开皇宫的机会,也不常见:多是国有战事、天子有恙、或是京中有什么地震日食,才会为了‘天和’而放人。抹云生的面容平平,脸上永远看到什么表情似的淡漠。此刻语气也如表情般平静,却有着不容转圜的固执:“我会陪着娘娘。”她跟淑妃不一样,她是拼命进宫的——父亲要把她嫁给有钱人家吃喝嫖赌,且得了杨梅疮的儿子,来换取丰厚聘礼弥补家里的亏空。病重的母亲变卖了所有的头面,给舅舅磕头给她换了一个贿赂选官入京的机会。那时还叫周二姐的她,是在上京路上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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