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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到底是初来乍到,对大明熟悉度差很多,于是比朱祁钰晚明白了一点于谦的‘做不到’。当然不会是能力问题:历史早已证明于谦的本事,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但世上的事儿有时候就是毫无道理:倾了大厦他能扶,反而没倾的大厦他出不上力。因为,如今这大厦里做主的,另有其人。于谦所说的‘不能胜任尚书’,还要从大明朝的工作流程说起——一份项目方案(奏疏),从产生到能够推行,在大明朝廷要走什么样的流程呢?并不是官员写完了奏章,直接递到御前去,请皇帝决断。那天下之大每日千百件事,一般正常皇帝累死都处理不完(朱元璋:朕觉得没问题,一个人包圆了,完全不需要宰相)。如今最常见的政务处置流程如下:官员有事上奏,奏疏送到接收部门通政司,整理完毕送到内阁(现在的内阁还不像明中后期权力那么大,大致可理解为替皇帝处理、决策政事的秘书机构)。内阁先看过奏疏,并且把处置意见写成票拟呈到御前,这样皇帝就大大省事,可以直接起朱笔批个‘准’或是‘不准’。简单来说,就像是写作文——要是一天给人十个题目,让写完十篇八百字作文,绝大部分人是完成不了的。但是要是有人已经写好了十篇作文,你只负责给觉得写的不错,合心意的作文打勾,不满意的打叉让别人去重写,是不是就轻松多了呢?不过,长年累月每天都要‘批作业’也是很累的。皇帝想找人代劳批红这项工作,就找到了宦官。甭管旁人怎么看宦官,但对皇帝来说,这些才是‘内臣’,朝堂上的读书人则是‘外臣’。朝臣们可以靠着考学、师生、同乡等各种关系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实在混不下去还能辞官走人。只有宦官,存身立命是百分百只能依赖皇帝的。于是又诞生了司礼监太监代皇帝批红的制度。绝大部分制度的优劣,都要看执行人的水准如何:靠谱的皇帝,能自己把握住朝政大事,司礼监只是代行不敢妄行。但有的……在职场上常听到这样一个词,叫做‘优化公司的人力资源结构’(裁员),而有的明朝的皇帝,就是把自己从这条工作流程里优化了出去。形成了上书官员-内阁-司礼监宦官-执行官员这样一道流水线。姜离想到这儿,再次望向于谦。她懂了——批红在司礼监手里,而王振正是皇帝十数年如一日信重的,司礼监的头把交椅掌印太监。于谦哪怕做了兵部尚书,他想要做的所有事,也必须得经过这道批准。如今的兵部尚书邝埜,为官谨慎老道,虽不似那些谄媚顺从王振的官员得意,但到底没有与王振结仇被他视为眼中钉。那么兵部的十道条陈,到王振手里,总能通过几条,于谦在兵部还能辅助邝尚书做些实事。但换了于谦去做尚书……只怕王振不但不会通过他的十条奏疏事条,还要倒给他找十条的麻烦。那么于谦便是在兵部能说了算也白搭——若是吏部(人事部门)、户部(财政部门)、工部(营造部门)等相关要紧部门,在上头授意下给他使绊子,他也决计做不成事儿的。譬如,要钱没人要人不给,他能如何?别说这些相关紧要的部门,就连刑部大理寺那些看起来与战事无甚关联的司法部门,要是在王振的授意下,隔三差五请兵部官员去‘喝喝茶’,公务也就都不用干了。就如同最顶尖的善泳者,也只能在水里游,在沼泽里依旧会被淹没一样。于谦不怕死,但他会怕——因为他的缘故,让朝局变得比现在更差,兵部更加举步维艰。所以,于谦认真思考过,直言他做不来,也是不能做兵部尚书。 各有所托姜离想,果然如此。哪怕刚刚亲眼见到王振挨了一棒槌的朱祁钰和于谦,以及王振自己,都不觉得皇帝会动他。这是过去的十四年,皇帝用千百件事实,用无数朝臣的尊严甚至是鲜血,刀砍斧凿镌在所有人脑中的固有印象。摆在她面前的选择不太多。有一项便是立刻把王振及其一众党羽拉出来当众宰掉,以昭示皇帝从此改邪归正,立志亲贤臣远小人,坚定不移走上努力做明君之路,将来在这平行时空的史册上,估计还能得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考评。但……姜离垂眸。如果说,让兴安先把王振扔到佛堂里时,她还没有最终拿定主意。那么这一刻,她是终于选定了她要走的路。【我会做好一个昏君的。】6688:?我家宿主好像下定了什么奇怪的决心呢?姜离在确认自己的基本路线和原则过程中,一手撑着下巴半晌没有开口。皇帝不开口,乾清宫殿内便是一片熬人的寂静。
在旁人看来,就是陛下面对臣子请辞的龙颜不快。以至于朱祁钰紧张的,已经放到口中的一勺果仁都忘了咽下去,不错眼注意着皇帝的态度:要是皇兄仅免了尚书的任命也罢了,要是皇兄发怒,要将于大人下狱,他得想想如何劝一劝。终于,朱祁钰听到皇兄开口了——也不去接方才于谦那句‘难当重任’的话,而是另外起头,沉重叹息道:“朕这病来势汹汹,王……先生甚为担忧,非要每日在乾清宫的西偏殿小佛堂里跪经六个时辰,还要为朕刺血抄经,半年不出。”六个时辰,就是十二个小时。“如此忠心耿耿,朕实在感动,不舍得不允。”“司礼监的事,朕会令金英和兴安轮流暂代掌印太监。”大明,一个宦官政治分量很重的朝代。并不是每个宦官都是恶人。姜离现在提到的金英和兴安,便是在朱祁镇被瓦剌抓走,朝堂文武百官惶惶的情况下,作为宦官势力代表,站出来力挺于谦那‘不得南迁,死守京城’的两位。起码大是大非是明白的。“咳咳。”惊喜来的太快,想要开口的朱祁钰,一不留神就呛到了,咳的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脸,红的宛如银碟中的樱桃。事发突然,于谦就坐在左近,生怕郕王被果仁呛个好歹,忙起身替他拍拍。姜离也吓了一跳,脑中都在思索海姆立克急救法了,好在很快就见朱祁钰像白雪公主吐毒苹果似的,吐出了一枚圆滚滚的榛子仁。于谦也松口气,又把自己的木樨玫瑰茶端给朱祁钰润一润——总不能再把原本那杯果仁茶给郕王,万一来个二轮呛怎么好。“咳咳……臣弟御前失仪。”朱祁钰咳的嗓子都哑了,喝完了玫瑰茶递还给于谦杯盏的同时,还不忘紧着追问:“王公公当真要为皇兄跪经半年?”见皇帝再次点头确认,朱祁钰发自肺腑饱含感情地说出了此生对王振最真诚的赞美:“果真如此的话,足见王公公对陛下的衷心,真是感天动地催人泪下震人心魄动人至深啊!”激动的连蹦了十六个字出来。姜离:“是啊。”他超爱。强制爱怎么不算爱,强扭的瓜怎么不算瓜。而刚呛咳过的朱祁钰,眼圈通红泪水盈盈,若不知前因后果的人,单看他神色,还真以为郕王是感动哭了。姜离也不去戳穿,任由郕王坐在一边被王公公的忠诚真挚,触及灵魂地抹泪花花。她只转头对于谦旧事重提:“原本朝中大事多有王振cao持。”这是实话。“只是如今,朕病的厉害,他又要忙于为朕祈福祝祷,偏生四境又多生不安。”姜离郑重道:“如先帝所言,朕就交托给于尚书了。”她全当刚才失去了听力,没听到于谦的推辞升官,直接开始称呼尚书。只要我敲定的快,你就不能反悔了!而这一次,于谦没有再拒绝。司礼监掌印太监换了人。于谦并不歧视宦官,如永乐帝时大名鼎鼎的三保太监郑和,当真是恣貌才智,威震海外,于谦一向很是敬重——两人还曾同朝为官有同僚之谊,郑和在先帝宣德五年还曾奉命出海,过世距今也不过十五年。那是何等人物,又岂是如今王振可比!因此于谦对宦官群体并无看法。他方才推辞兵部尚书,只是深怕因自己的缘故,王振故意阻挠兵部政令,耽误朝事误国误民。其实在心中,国家现在四境多事,朝上却是文恬武嬉,边境守备空虚,他如何不急?邝尚书碍于王振,不曾给边境增兵以备瓦剌,此事时时刻刻悬在于谦心上,简直令他忧愁的睡不着觉。半年吗?也够了。他二十四岁中进士出仕,至今已有二十六年。无论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他总还记得二十四岁出仕之初所立之志:“鼎彝元赖生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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