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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陆珊瑚生物钟自动醒来,发现自己手臂搭着的那一块属于龚崇丘的床早已经没了温度,昨晚种种犹如隔日幻觉,心里生出一种不敢回头看的怅然若失。

老年人起得早,清晨空气新鲜到抓一把嗅在鼻尖,混合着刚修剪过青草和露水的湿润纯然,沁人心脾。

“爷爷。”龚崇丘在散步的必经途中截停龚若松。

“来啦?”龚若松笃定龚崇丘会出现,像遇到老熟人似的稀松平常打着招呼:“起挺早,不会没睡吧?年轻人总熬夜对心脏可不好。”这话说得,仿佛他当年教导龚崇丘收购并购案中,谈判极限推拉时,熬过的那些夜都烟消云散不作数,唯有当下,龚崇丘才开始学会漏夜难眠。

“想跟你谈谈多多的事。”龚崇丘单刀切入,毫不拖泥带水。

“好,你说说看,多多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龚若松抄了抄兜,驻足于碧波荡漾的景观湖边,看一群黑天鹅伸着长长脖子,扑棱着翅膀往水底钻着觅食。

“你知道的是,多多固然是我的孩子,但大伯也是你的孩子。我打算把之前属于大伯的分公司原封不动还给大伯,那个市的另三家分公司也划给他,关系网帮他梳理得明明白白,只要他不作死非要走一些不寻常的路,过下半辈子他想要的生活绰绰有余。但你必须保证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都不能再打多多的主意,把多多还给陆珊瑚。”

哦,父亲之间的对话。

龚若松收回视线,落在龚崇丘镇定自若的脸上,从婴儿嘟嘟脸蹒跚学步,他就牵着龚崇丘的手,一路领着他,教他杀伐果断,教他釜底抽薪,教他制衡逶迤,现如今,为了安一个beta的心,自己教出来的一股脑全用到了自己身上。

龚若松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

曾几何时,他看过一个冷知识,黑天鹅的脖子有23节颈椎,所以弯曲的脖子,曲线特别好看,尤其是在湖面游移,是一艘艘袖珍的黑珍珠号。身子前倾开阔的船舳,尾部翘起光泽的船舵,脚蹼扑踩水花的船桨,翅膀顺着风势撑开的船帆。是惊世骇俗直取人心的美。但就是这样被造物主精心雕琢过的地球展示物,它们总将幼小的孩子驮在背上,护于腋下,熟练的用红色的喙梳理幼崽的尚未丰满的羽毛。落定凡间,是父母深切的爱,任何物种发自天然。

“可以,但你必须签署文件公证,如果让我查到任何你胆敢又把黑手伸向他产业的证据,我们之间的协议就此作废。”龚若松没有让他等太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从凶兽嘴里缴下东西,除非他松开嘴巴打定主意自愿给你。

“那我就不打扰爷爷的美好清晨了。”龚崇丘做了个手势,远处等待他们谈话结束的司机颇有眼力,仿佛这只是个意外插曲,斜插进来继续陪着龚若松往前走。

龚崇丘兴冲冲的甩着长腿往回赶,脚步快到根本刹不住。陆珊瑚要是听了老爷子的保证,一颗心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放回肚子里了吧,他嘴角含笑的想着。

冲回房间,连个影子都见着,隔壁房间多多和护工及管家,也没了踪影,他心凉大半截,拿了车钥匙就往外奔,与正要路过查房的金邢撞了个满怀。

幸而金邢身后的医生们反应及时,稳稳地架住了他。金邢在周身四处胡摸一气,找到差点被撞飞的眼镜,戴上开始输出,讨伐面前莽汉:“哎哟哟,我说这是谁呢,一大早赶着当医患大祸,嫌自己骨裂太轻微,也别着急捎带上我这把老骨头啊?”

“看没看见陆珊瑚和多多?”龚崇丘急得冒火,陆珊瑚不会真想了一夜想不通直接把多多真带走了吧?

金邢打量着龚崇丘手里抓不稳的车钥匙,心里猜到七八分,笑成眯眼狐狸:“怎么?又把人搞丢啦?我说你怎么回事”

龚崇丘根本不给他机会,大声打断:“到底看没看见!”

大家被吼得面面相觑,得意门生细高个指指楼上:“在做进舱准备呢。”

龚崇丘一颗心先于陆珊瑚,徐徐回落,才意识到自己这副糟糕模样,有多失礼,毕竟孩子的命还在金邢手里捏着,一秒道歉:“对不起。我真的糊涂了。”

“行了行了,”金邢挥挥手,恨铁不成钢这不争气的狗东西:“赶紧去吧,晚了多多进舱了,乐观估计要两三天才能见着。”

金邢就感到一阵疾风,差点把他刮着转个圈,龚崇丘影都没了,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以此训导学生们:“看看,前车之鉴啊,都好好看看,别到时候变成便宜alpha,看不起的。”

紧赶慢赶,龚崇丘还是迟来一步,小小的多多,经过好几道消毒程序,依依不舍的入了舱。

“多多!”龚崇丘砰砰拍着入舱道上的玻璃,惊得其他舱外等待入舱病患连连往后退。玻璃够厚,锤是肯定锤不碎的,否则细菌早能轻而易举跑进去闹感染,特制玻璃也不透声,多多根本察觉不到,没有回头。

龚崇丘眼神恳切,拜托那些被他吓到的病患以德报怨,指着多多离开的方向,希望他们明白自己。

但没人帮他开腔,毕竟病人之间还是少接触为妙,眼看着多多就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像是有感应,他回了一下头,看着整张脸贴在玻璃上压扁的龚崇丘,恨不得穿透玻璃屏障,融化再次成型奔到多多面前。

多多踮起脚尖努力挥着手,口型清晰可见:“哥哥,待会儿见。”四岁的孩子,对时间的概念还不是特别清晰,尤其是药物作用下,时间被搓扁揉圆,他以为自己就是进去睡一个午觉,出来龚崇丘和爸爸都会在舱门口等他。从前在老家医院,虽然也有好心人搭把手力所能及帮着爸爸照顾他,但哥哥,哥哥是完全不一样的,哪怕只有四岁他也能感知得到,哥哥是专门为他而来的,只为他!

小小的身影被走道光线包裹,越发细小,只看到两条手臂用力挥舞着,生怕龚崇丘被围栏挡住看不到。

龚崇丘也被感染上这种雀跃,举起双手一阵猛挥,全然忘记打着夹板,扭了一下,面部扭曲“嘶”地一声,小孩子视力超然,看到他表情变了,就要冲回来瞧个究竟。

“别让他走回头路,意头不好!”一旁陆珊瑚心急出声。

龚崇丘马上调整面部表情,笑成喇叭花,手往外挥了挥,示意多多进舱。

小小身影站在原地迟疑,龚崇丘举着那只夹板手,前后翻了翻,又对多多做了个比心,多多这才彻底消失在舱门口。

龚崇丘脸立马垮下来,痛得直吸气。

陆珊瑚也没说来关心关心他。

龚崇丘没辙,恬着脸蹭到陆珊瑚旁边:“珊瑚,你放心,等多多出舱,爷爷就回他疗养的地方,不会再来打扰你和多多的生活。”

说完端起爪子,像只癞皮狗皱着一张脸:“手好痛啊,可能真的被金邢诅咒应验,粉碎性骨折,真的要你多照顾两天了。”

陆珊瑚冷着脸根本懒得搭理他,快步往电梯走,他又追着陆珊瑚屁股,活像求偶期的公孔雀:“过两天我还要去抽信息素呢,伤上加伤,珊瑚,你总要给点甜头吧?”

陆珊瑚只当自己是聋子。

龚若松当天得到罗劲亭毕恭毕敬收到手里的协议书,也不耽搁,隔壁病房结清费用,当天申请专机航线就走。

入夜,两人心知肚明,陆珊瑚也没有装傻充愣去次卧休息,他理所当然认为龚崇丘所做一切,是为了讨要什么,在他心里,龚崇丘就是这么一个永远带有目的性的人,只肯为了既得利益才去努力。他只是不明白,明明龚崇丘有张先生那样一号天上皎月般的伴侣,还要对自己这个被抛弃的“糟糠”索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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