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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头粗壮的莽汉听得连连举袖,抹起眼泪:“如今剑盟蛮横独大,江湖高手凋敝,几时候才能再出一个叶璟明这样的人物。”有人附和,也有抱着菜篓的妇人插上一句,话有不满:“瞧你们说得这千万般好的,若不是那厮擅自放跑姜荼姜靡这俩贼人,三个婴孩能丧命吗,没有生过孩子的人,哪里知道为人娘亲者的切肤之痛哦。”“妇人之见,你晓得什么,”立时有书生打扮的人驳道,“他那样一个风光霁月之人当初为啥会无缘无故放走了那俩凶手,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剑盟暗中做的手脚。”“我猜也是。”抱着钵数铜板的李老六这时探出个脑袋来,“你瞧我这日日说书,最卖座的就是《璟眀传》,我仔细琢磨过了,一个声名斐然的剑客哪有无缘无故去劫大狱的,当初谁最恨他啊,那必是剑盟,谁最想搞死他,那还得是剑盟啊。”“所以啊,他突然劫狱,突然被定罪杀头,其实就是剑盟设的一个局。”他捏着嘴角痦子那根毛,沉吟片刻,众人竖起耳朵来,生怕听漏去。“欲知后事如何——”他拉长调调,挑弄着眉眼,“明天再来我这儿听一遍啦!”堂下嘘声一片,有人喊了句:“剑盟的人来了!”众人一下噤声,李老六吓得头缩了一缩,把盛钱的钵赶紧藏在袖里。一众平头百姓畏惧又愤懑的视野里,露出个剑盟装束的青年的身影,头上戴着一顶竹笠,周身不饰刀剑,着一身麻布短打,露出半截凄瘦手腕来。有人瞧见他身上标识,悄声说:“莫怕他,是剑盟最低等的浣衣奴罢了。”气氛舒缓开来,更有甚者蔑视说:“你看他,还是个瘸的。”人们开始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并借此纷纷讥讽。“原来是最下等的走狗啊。”“怕是主子没有喂好,怎么不叫唤几声听听。”“可别骂了,仔细他一会儿气急败坏扑过来咬你一口。”“那我可得回家洗个三天三夜才敢出门了,怕恶臭熏人!”他们哄笑起来,将对剑盟的仇恨施加到过路仆从的身上,爽快极了。那青年大抵是个耳背的,他一瘸一拐走到柜台前,摸出几枚铜板,和一枚空酒罐子,低声说:“要二斤黄酒,半斤牛肉,和三两蚕豆。”掌柜的也不待见他,欺他腿脚不好,将牛肉包扎好后,故意摔在地板上。青年顿了一下,垂下眼去拿,奈何右腿半天无法弯曲,只好倚着梨木酸枝的桌脚整个跪下,有好事者想上前将那包裹踢走,有围观的女子轻声拦道:“过了吧。”
青年将地上的东西拾了,仔细收进怀里,歪歪斜斜地艰难站起,他拧起酒坛,在众人目光中一声不吭走了。他背影在扎眼的日头里拉得很长,在场之人突得局促起来,面面相觑,气氛不似之前欢快。两条街巷,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青年走了一个时辰,他吱呀推开柴门,迈进了院子,有些力竭地歪倒在石椅上。他摘了竹笠,露出一张苍白可怖的脸来,细长的疤口自唇边延至鬓角,额上布着细密的汗。这分明还未入夏。他想伏在桌上稍作歇息,耳边便炸开一道尖利的声音:“叶璟,你这贼奴才,一时半会没看住,又在这里偷懒。”剑盟管理衣物的小头目骂骂咧咧走进来,一把夺了他怀里的包裹。“叫你买个吃食,折腾个半天,是不是想偷懒,还是想偷吃?”这人唤魏坚,他颠了下手里的份量,骂骂咧咧说,“得,想必是溜出去偷吃过了,这也快晌午了,看来这午饭你是不必吃了。”他手里原拿着个食盒,现下高高举起,叶璟明不禁伸长手去捞。魏坚退了一步,轻易叫他扑空了。叶璟明趔趄一下,魏坚鼻孔哼出气来,把饭盒藏进怀里:“偷懒还想吃饭,哪有这等美事。”他说罢,转身又抱过两桶脏衣物往叶璟明头上泼去:“仔细洗干净了,三个时辰后送来剑盟后门,再敢偷懒,晚饭也没你的。”叶璟明被从天而降的衣物砸得偏过头去,魏坚嫌弃地左右拭了拭手:“也不知道主子怎么想的,搞个院子养了个洗衣奴,是个废物不算,又费伙食,还得每日监管着。”“晦气东西。”他骂了半天,见眼前人仍木着脸不说话,越发气道,“不说话,是不服气?听说你得罪了潘右使,要是不会说话,干脆等右使回来把舌头一块割了吧。”他耍完了威风,乐滋滋地藏起食盒得意跑了。叶璟明在原地静了片刻,摸索着蹲下身,把一件件衣物捞起,收拾好。潘阎当然要养他这个废人,当初那般酷刑下,潘阎吊着他的命不让死,也不许人知道他还活着,只将他扔在剑盟不远的一处简陋别院养着,待下一次施刑时那些惨叫与血腥气便不会叫人察觉。只是他当初受刑醒来后,潘阎被紧急调离,代剑盟做了新筑北郊大坝的监工,已一年未归。潘阎回来那日,是他的死期。叶璟明将那些熏臭的衣物收进篓里,艰难地背起,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尚且勉强自理,但没有觅食的能力,如果魏坚再刁钻个两三日,他会饿死。他背着篓子一路艰难摸索到江边,将衣物浣洗完,重又背回去,天色已然沉了,云头响起闷雷,几欲落下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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