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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那艘船最后去了哪里?”我蹲在树荫下,对着身旁借火的男人问道。
“烧了呗,一把火的事情。”汗津津的人嗤笑,叫烈日烤的油亮的皮肤,从我眼前一闪而过,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嘴里叼着我刚刚递过去的烟。
“总该有人下船吧,不然就是鬼船了。”我不以为意的看向旷野,农忙的人来来往往,极目远眺也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黑点。
我知道,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这个偏僻的小镇里世代生存的人不会有什么变化。乡土赋予个体一种麻木的共识,泥泞粘在脚底便割舍不掉了。
“有啊,说没有才是糊弄人的。嘶——那就地讲的更早点。”被我恭恭敬敬叫一声生哥的男人眉飞色舞,似乎接下来真的要给我讲点什么密辛似的。不过故事酝酿前不管不顾的插了句话。
“之前有几个和你差不多的人也问过这事,你们这群文化人研究这干嘛,又不能当饭吃。”
“干一行爱一行嘛,我搞得这门学问就是研究性文化的,哥就当施舍施舍,好好讲讲呗。”我讨好的笑了笑,一般人也想不到我这还算眉清目秀的小伙学这么个东西。不过我今个打听的,的确是自己挺感兴趣的话题,也耐着性子套话。
“嘚,咱也不知道那老学究的东西。”生哥挥了挥眼前的烟雾,小声吐槽我的烟不够劲,长出了口气,终于是将那尘封往事娓娓道来。
“三十年前那条船停靠的时候大家反映挺强烈的。那种装着女人的船本来就不会轻易上岸,又有很多邪门的说道,领头的远远地看见就想劝人离开。”
“时代变了,做那种活的人也不好过。过去多么风光的玩应,最后装着异乡人飘到了我们村。”生哥的眼睛很亮,映着往来的村民,我却知道,他在看过去。
“我那个时候太小,跟着大人们凑热闹。本来那个男人之前就商量着上岸,两边说道半天,最后找了个折中的法子。”
我想着话题要回到那船上面,捧场的接了一句:“怎么说?”
“就决定给那黑猴似的崽子和他白白净净一副被掏空的爹安排住处。”
“阴气重的船就留在水上。”
“老人们的说法,那是泡在女人堆里的父子俩。干的都是腌臜事哩。”他话赶话讲着,神情流露出鄙夷。
“上岸那天我也还在,我看见他那个名义上的儿子没在水里,水性很好的样子,上岸拧着衣服等他爹。模样倒是周正,浓眉大眼的。”
“小崽子半天也不扭头,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燃烧的船,像是魂被勾走了似的。”
“他爹体面点,那男人叫老村长接过来。皮相是那种富贵人家才会有的,听说玩过的女人是陆地人家想象不来的。”
“风光时也是有一船女人的阔老爷啊,皇帝都没他快活呢。”
“不过我这说他们是便宜父子,也不是空穴来风。爷俩长得虽然超人一等,但是不像。要我说,孩子是哪个妓女的遗腹子也不一定。”
“听着到是挺有意思的。之前我看有些不靠谱的史料说,那是这片大地上最后一艘那种营生的船了。”我瞧着汉子说得起劲,对那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有了眉目。
“本来也说不上光彩,忘了提,那小子叫我爹捞到身边的时候,脖子上还红艳艳的挂着胭脂,真够醉生梦死的。”
“他们住下了?”我顺势勾勒出异乡客的后续。
“是啊,特意腾出来的房子。那男人总是去岸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按理来说前半生脚不沾地的人,反而是有点乡愁。”生哥耸耸肩,倒是不太认同的模样。
“他起初也不劳动,人看起来没精神,倒是因为长相招人,惹得姑娘多看两眼。”
“不过对他儿子看的紧,也不让他和同龄人玩,怕不是要系在裤腰带的架势,那小子平时跟个猴子似的不安分,但是呆在他身边就一脸熊样。”
“我还看见过他贪玩被打呢。上身的衣服也不穿,竹条抽的后背都是印子,那小子好能哭啊,也许是真的下了狠手。”我看着生哥啧啧称奇的脸,又觉得那脑海中勾画的样子模糊起来。
“他后来还被扒了裤子。我偷摸爬到墙上看见的,你可别和别人抖楞。”听到他压着声音补得一句,我会心一笑。细算算那故事里的小孩不出意外应该已经成家立业,说不定能见到本人呢。
“屁股上青青紫紫的跟花似的,人撑着口气没跪下,两条腿颤得跟抖簸箕似的。”
“你知道簸箕是什么玩应吧?”他挑眉看向我,粗糙的大手隔空给我比划了个形状。我倒也不是“血统纯正”的城里人,应和一声,由他继续讲下去。
“那个异乡人后来变了不少,也娶了妻子。只是说新婚夜新娘子哭成泪人,后来倒也疏远起来。”
“之后我听到的就是那个男人生病的消息,人就那么倒了。棺材都是大家东拼西凑出来的。不过隔年的确是有些吊诡事,大雨差不多同一时间淹了村子,棺材没个方向的飘着,有个胆大的给撬开了。”
“嚯,空的。也不知什么年岁丢的人。”生哥比划着灵柩的大小,激情四射的讲着超自然的故事。
这一通说下来急转直下,到叫我有点困惑:“他儿子没去找?”
“没,那小白眼狼眼泪都没掉。木里木气的看着棺,吃着百家饭也好好的长大,还讨到老婆呢。”生哥急冲冲的接上没说完的,提起讨媳妇的能耐,到有几分怨念。“不过再往后的事我也就说不太清楚了。”
对着莫名恨娶的家伙,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俏皮话了,只得转移话题:“那之后的事我地找别人打听啦。听说男人的儿子还在村里。”
生哥肯定道:“当然。村口的位置。学了手木匠的活,老婆是个没脾气的。”
等我姗姗来迟,那户人家刚点起炊烟。赤膊的汉子比生哥看起来更结实高大,他的背脊的确是和讲的那般留着鞭挞的疤痕。男人接过妻子递来的一碗水,仰头一饮而尽。
似乎对我的贸然来访并不意外,心平气和的听着我的问题。
说真的,照面的一瞬我蛮意外的。我总觉得被养父揉捏的孩子应该是个畏手畏脚的模样,然而实际上对方倒像是头被驯化的兽类,寡言下藏着点锋芒。
“也许是没死,我成亲那天见过他。”那瓷碗落到桌子上叮当作响,被戏称为“小白眼狼”的人反倒是直白又玄学的把我拉到另一个画风的故事里。
当然,我也注意到一旁忙里忙外的妻子听到成亲时片刻的僵硬。
“至于你说的遗产,也就是两个空箱子。他们总觉得我爹藏了钱财,没有那回事。”
“那你说的还魂当天,发生了什么吗?”我半信半疑的听着,还想在听个详细。结果看起来直截了当的人反而开始含糊其辞的“盖了个被子就走了。”
我脸上堆着笑,心中却是满满的挫败,眼前的锯嘴葫芦完全不是愿意沟通的样子,磨得人失去了耐性,我可不是要卷着铺盖走人?
那女人倒是唇齿半开,有话要讲的样子,她忙前忙后的收拾了桌案,悄悄地朝我摆了摆手,枯瘦的臂弯拿起自己的碗筷往灶台走去。
历史上人们总以为古代一妻多妾的制度就是整个社会全部的模样,事实上对于乡土人家,大都是一夫一妻厮守终生,可是女人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家庭里还是畏畏缩缩的不愿上桌吃饭,实在太奇怪。这个明明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多年的男人,和他不知死活的父亲,在只言片语中笼罩上雾蒙蒙的阴影,面容也不真切。
我像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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