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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绵上镇已经两月有余了。孟尧光老早就告诉我,每年的这个时候,千亩县会举办庙会。
?他说到了那一天,万人空巷,街道上全是人来人往,商铺都开张,每走三步就能看见一个糖葫芦串,祭神队伍从城东穿到城西,到了晚上还会有舞狮。
?我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的,听完他这么说,日夜都盼。终于,在我帮完姜延回来后没过几天,庙会总算是要来了。
?县里提前两天就张贴了布告,城里的氛围都变得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
?真到了那一天,我一大早就拉着孟尧光上了街,一出门就看见四处都是人头攒动。孟尧光在背后打着哈欠,我拽着他顺着人流走。街边全是摊贩,卖什么的都有,吃的喝的玩的,吸引着顽皮的孩童。
?我承认自己和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让孟尧光掏钱给我买了糖葫芦和拨浪鼓,拿在手里晃晃悠悠,先去看了县里请来的戏班子,隔着厚厚的人墙只见到花旦头顶上华贵繁复的凤冠珠钗,随着步履一晃三摇,闪着细碎的光。
?又去看了祭神游街,二三十人抬着巨大的神舆,神像端坐其上,面容慈祥。沿途的百姓纷纷献上贡品,我也凑热闹拜了拜神。孟尧光倒还是一幅没睡醒的样子,眼都睁不开。他不信这些。
?我俩站在街边看着长长的祭神队伍晃悠悠离开,唢呐声渐渐远去。
?正准备离开,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女子的嗓音:“孟大夫?”
?我和孟尧光一同回头,只见一位女子正含笑看着孟尧光。这女子面容妩媚又不失大气,五官明朗动人,是书里说的标准的三庭五眼。
?我自诩记性不错,觉得这女子我似乎见过。随后恍然,这不就是我初到绵上县时拿着银子去买布的那位小姐吗?原来她认识孟尧光?
?再一看孟尧光,我吃了一惊。他竟是显出了几分平日里从来没有过的局促,尽管不至于脸红,但我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所以孟尧光中意的女子,原来就是这位?
?那女子打完招呼,见了我,显得有些好奇:“这位是?”
?孟尧光说我是他远方表弟,来这里借住。两人便就此攀谈起来,我从他们的对话得知,原来一年前这位姑娘害过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寻了许多郎中也不见好,最后是孟尧光治好的,所以一直很感激,两人也因此结识。
?我见这女子的样貌谈吐都不普通,心里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不好打扰。这位姑娘对孟尧光是什么心思还未可知,但孟尧光对她的喜欢,在我这里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的。于是便推脱说自己去玩玩,好给他们留出二人世界。
?我跟着祭神的队伍走,沿途看到没吃过的小吃就买来吃,吃到后头都撑了,手搭在肚子上捂着走路。
?走着走着,我看见前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追着向前跑了两步,大喊:“鱼渊!杜子忠!”
?周围的声音太嘈杂了,我的叫喊被淹没在里头。好在鱼渊听见了,回头开始张望。
?我挤在人群里,努力地挥手:“我在这!”
?鱼渊看见了蹦跶着的我,兴冲冲地拉着杜子忠走过来:“言攸!你也在这!”
?他笑得特别开心,八颗牙齿全露了出来,明明是个铁骨铮铮的战士,这会倒像个纯真的孩童。
?在这之前我去找过鱼渊一次,那时我刚从东訾县回来。
?他问我前几天怎么没去找他,语气听起来还挺失落。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去伸张正义了,他如果非要问个清楚,我编也编不出来。便只能含糊其辞,说我有点事,不是故意不来找他。
?鱼渊听我这么说,很快就高兴起来。他说他就是怕我把他忘了,或者觉得找他聊天没意思了。那时的他也笑成了这样,显得单纯似水,眼神清澈如洗。
?我问他:“你们今天也都出来玩啦?”
?鱼渊点点头:“将军准许了的,大家都出来了。难得这么热闹呢,就连贺将军自己也出来了。”
?我们这么聊了三两句。相比之下,杜子忠依然显得沉默寡言,像块沉默的木头一样立在一旁。
?鱼渊说他们二人要去白云寺求签祈福,问我要不要一起。我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又是天地间飘零一野妖,素来无望可待,没有去祈福的想法。便说我不去,与他们二人就此别过。
?鱼渊显出失望神色,但很快又好转,笑得开怀,道:“你不乐意去也罢,我可以帮你祈一个。”
?他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认真想了,告诉他没有。他便笑着说,那就祝你余年安乐,岁岁平安吧。
?与他们二人分别后,我独自走在街道上。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连地面也打不湿,像是雾。我拿着孟尧光给的铜钱在路边随便买了把伞,撑着往前走。我撑伞不爱使劲,伞檐倾斜着向前歪,视线被遮蔽,我觉得很安稳。妖怪也会喜欢安稳吗?我不清楚。
?我也没什么刻意要去的地方,只随着喜好往前走。穿过大街,向右拐过一个弯,两侧依旧响着热闹的吆喝叫卖声,人流却减了不少,不再那么拥挤。
?我继续走,走马观花,觉得不能再乱花钱,便只是看。路边样式新奇色彩浮夸的项链手镯,我也喜欢拿起来瞧一瞧。
?蓦然间一阵风吹来,险些吹走我的伞。我急忙两手拽住,那伞檐却还是被掀了起来,视线豁然开朗,这才发现再走几步就要撞到人。
?天地间烟雨婆娑,前方的人撑着伞静静站着,等我站稳。撞进眼里的首先是一把八十四骨的好伞,握着紫竹柄的手也如同竹枝,骨节分明得很。
?这人看清了我,又是熟悉的眉头一挑。
?我怔然。
?他先开口:“好巧,又遇见了。”
?我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贺平楚,我的心脏都跳得这样厉害。
?他就这样长身玉立,在青石板砖上一路留下漫步的身影。褪去了肃杀的戎装,一身黛色的长袍,长发如墨,从肩头倾泻,和腰间环带缠绕一处。褐色的眸子映着氤氲水汽,竟兀自含情。街边卖花的姑娘躲在一丛牡丹后偷偷看他,羞红了一张脸,他却巍然不动,怡然自得。
?法地与他唇舌交缠。
贺平楚攥住了我的肩膀,那力道让我吃痛。但我固执地不肯松口,捧着他的脸忘情地汲取他的气息。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我才放开他,唇齿分开时牵引出一条银丝。我扶着他的脖颈,脸上有些热,着迷地看着他。
贺平楚不见狼狈,但气息有些乱,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我。我看着他的模样,突然觉得十分畅快,乃至于哈哈笑了起来,更热切地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大声宣布:“这下我们也亲过啦!”
我太兴奋,一时没注意,把矮桌带得向贺平楚那边倾斜过去,砚台骨碌碌滚下去,墨水顿时泼了他一身。
我“呀”了一声,连忙松开他爬起来,扯过绢布在他身上拼命擦拭。贺平楚则是坐着没动,沉默地任墨水在他身上晕开,染黑他的白袍。
我见他不说话,也不责备我,就开始得寸进尺:“你既是与我亲了,那你也要喜欢我。今后不许再与旁人亲了,尤其是那个苏南庄。行不行?”
其实若真要这么说,按照先来后到,他也是先同苏南庄亲的。可我偏要不讲理,非要让他允了我不可。
我抬头去看贺平楚,他也正低头看我,脸侧颧骨微微动了动,说:“我不喜欢苏南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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