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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平楚低着头,卸下盔甲后长发随意散着,遮住了他半边脸。良久,他把剑插回鞘中,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一直不相信父亲会兵败。”
我握住他的手,仰头看着他。
他缓缓道:“出事之后,我费尽心思找到了父亲的布防图,以及他与属下往来的信。我从信中推测,对面城池久攻不下,父亲决心以退为进,诱敌深入。但还没等到敌军进入事先布防好的山谷,父亲就突然自戕了。”
他低垂着眼,状似平静:“父亲原计划退守二十里地,却不过退了十里,便‘兵败畏罪自戕’。”
我捏了捏他的手,他也轻轻捏了捏我的,犹自回忆着。
“父亲生前待人真诚,为友人两肋插刀,朝中风评向来甚好。事发后却大有见风使舵之人要来乘机参他一本,弹劾他的状子多如雪片,其中大有叫嚣着我父亲贪污受贿、私纳银两之人。圣上命人前去抄家,最后只抄出二十两银子。”
他苦笑一声:“只有二十两。父亲为了筹军费,把俸禄全花了,连桌椅都拿去当。要不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首饰他舍不得拿去用,贺家就真是家徒四壁了。”
他面色平静,却无端落寞,与那日马上笑着的他大相径庭。我不禁想,倘若不是背负着这些深仇大恨,他也定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我心口酸涩,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对他说:“你想推翻这烂了底的天下,就去吧。黎明苍生正在受难,你替他们挣一条生路,他们都会感谢你,追随你。”
贺平楚笑笑说:“我并非有多高尚。几日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一半是出于私仇,不全是为了苍生。”
“事成即是为苍生,”我与他对视,搂他更紧,“你不单是为成全自己。”
他伸手来盖我的眼睛,我把他的手打开。他俯下身在我额头亲了亲,声音压得低,语气含着笑:“你不会是在可怜我吧?”
“是啊,”我摸摸额头,“可怜你孤家寡人这么多年。”
“我倒也不是孤家寡人,”他又在我唇上亲了亲,“我还有个妹妹,但无人知晓。她曾流落在外,与我相认时已是平安坊中一歌女,现为东宫太子妃。”
“太子妃?”我顾不上摸嘴巴,大吃一惊,“那个讨厌的太子的太子妃?”
贺平楚“嗯”了一声,挥手熄灭了灯,也在我身旁躺下,说:“是我的错,我没能护好她。她本该无忧无虑,却也被卷入了这场尔虞我诈的漩涡。”
我闷声问:“你怎么没同我说过?”
“我同你说的还不够多?”黑暗中贺平楚在我脸上捏了一把,“况且这事没人知道,连老褚也不知道。”
“好吧。”我顿时开心了。
我们闭着眼躺了许久,帐外也渐渐静下来,大家都睡了,只剩下几个守夜的士兵在远处守着火堆。
我咳嗽一声,悄悄问:“你睡着了吗?”
贺平楚睁开眼:“没。怎么了?”
我夜视极佳,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却也因此分外不好意思。但想着反正他看不清我,不能分辨我此刻脸有多红,便也大着胆子侧过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有好久没有……咳……就是……之前那个……”
不行,我还是说不出口,捂着脸往另一边滚过去。
贺平楚顿了片刻,好像明白过来,笑得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我看你什么都不懂,色胆倒不小。”
我一头闷在被子里,气急败坏:“动物都会发情!都要交配!你连这也不知道啊!”
贺平楚还是原地躺着不动,声音慢悠悠地从我身后传来:“现在也不是春天啊,都入秋了,这北边到了晚上还怪冷的。”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的脸已经彻底黑下来,“当我没说。”
出师不利,一次惨败的主动要用一生来弥补。我缩在被子里又羞又气,只希望贺平楚明早醒来能忘了这件事,好让我不那么尴尬。
贺平楚却又动了,侧向我这边,拦住我的腰直接把我从被子里捞了出来。我还没得及质问他干什么,他就堵住了我的唇。
一个缠绵的吻结束,我不自觉地软下腰。贺平楚的手探进我的衣摆,在我腰上揉了揉。
我闷哼一声,他立刻伸出手指比在我嘴前,在我耳边低语:“嘘……千万别出声,外头有人呢。”
他语气促狭,但我乖乖点头,带着几分期待。
但真正开始了才发现,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再忍一段时间算了。叫又不敢叫,哭又不敢哭出声,被逼得狠了一口咬在贺平楚肩上,我却又不敢把他咬出血。
饶是如此,到了后头,我也是真的顾不上那么多了。眼泪不停地流,抽泣里夹着呻吟,贺平楚的吻都堵不住。
彻底累得睡过去的前一刻,我只希望守夜的士兵离得足够远,不足以听见这帐内传出的奇怪声响。
————
[注]:出自弘一《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使命论》
“将军,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羌人布防虚弱之处,我们可从此路包抄……”
我们于今日行进到了战场,与当地的驻兵会和。此刻苏南庄正坐在贺平楚的帐中,拿着地图和他商讨。
我听着无聊,去了帐外,坐在地上撑着脸发呆。太阳很晒,我低着头,打了个喷嚏。
我们在山脚驻扎,此刻所有人都在忙,走来走去,但没有人说话,只有东西拖动或撞到的响声。但算不上压抑,可能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那种平静。
没一会贺平楚就出来了。他叫人集合,列队,分队行进。一队跟着褚炳文往左,一队跟着他往左。
我留在这里。临上马前他站在我身前,笼下一层阴影,遮住了炫目的太阳,让我能够抬头。他摸了摸我的眼尾,什么都没说。
我目送他们离开,一开始还能看见最前面贺平楚的背影,到后来就全部被扬起的黄沙遮掩,空气里全是尘土。
我咳嗽了两声,一旁的苏南庄笑了笑,掀起帘子走进帐篷,说:“进来吧。”
我又张望了片刻,最后还是进去了。他们绕过了一座峰,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苏南庄在泡茶,他随身还带着茶叶。但他泡得很随便,不仅是用冷水,还一丢进去就开始喝。
他递给我一杯,我说了谢谢,尝了尝,山泉本来就很凉,放了茶叶以后显得更凉。我放下了杯子。
苏南庄还是看着我笑。他总是看着我笑,但他的笑容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我觉得他是有话要对我说,我就安静地等。我没有等很久,他喝了半杯茶就也把杯子放下了。他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我:“你喜欢贺将军?”
我偷偷撇嘴,回他:“喜欢啊。”
他还是笑,又问:“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多久了?如果从绵上县算起,不到半年光景。但如果从他还是神仙那会算起……我不知道那个能不能算。
于是我含糊说:“挺久了吧。”
“有多久?”苏南庄还在追问。我烦了,想出去透气,他却自顾自说起来:“我和他认识五年了,从他刚刚开始带兵那会我就跟着他,那时候他手下连百人都不到。”他脸上温和的神色没有变,“他很多事只有我知道。你知道他有时候晚上会头痛吗?”
他微笑:“每次他头痛,都是我给他敷冰毛巾,给他按揉穴位。”
我真的觉得很烦,我以前不知道他说话这么烦。我晃着膝盖,眼睛半阖,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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