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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肥皂洗遍全身後,阿祺舀了几杓自家门口打的井水从头浇下,盛夏中最令他感到畅快的清爽冰凉就属这一刻。阿祺接着吐了一口好长的气,这口气里面有暑气,但好像也有叹气与怨气。他蹲坐在木制的圆板凳上,轻轻地敲门,示意来自印尼的外佣阿丽可以开门了。
今年八十的阿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子的,吃晚饭前要先洗澡,洗完澡後要为阿公婆点香,之後才有坐下来晚餐。
阿丽了解阿公的习惯,他出浴堂前就把晚餐准备好了,特别是今天晚上下庄做泥水的阿水要来问事。阿丽也清楚阿公喜欢吃的菜se与口味,像是炒地瓜叶、菜瓜汤、炒高丽菜与炒汤匙菜等。阿祺吃的简单,不好吃猪r0u,一餐里顶多夹个两块就不吃了,他喜欢吃海鱼。阿丽知道他特别ai吃一尾一尾完整地,像是石斑同h瓜鱼这种细neng的海鱼,而非切的一轮一轮卖的鲔鱼或鲑鱼。这样也好,毕竟家里就阿祺同儿子请来的阿丽两个人吃饭,两张嘴又食量小,说穿了连饭都难煮,更何况是菜。
阿祺在村庄是个颇有声望的人,除了自家有留得两三甲田地外,他专门帮人家捡签卜卦,帮人家看日子、安名字、算命同看地理。阿祺懂得不少,虽然目珠看不见,无法跟一般人一样耕田,甚至是生活上大小事多需要别人辅助打理,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得这个社会是怎麽运作。大家都说,庄里面最有学问的人应该就是他了。「虽然看不到,但算出来事情的可不会不准」亲友邻舍都是这麽形容阿祺。
不只如此,阿祺做人也成功,这点可以从他家的客厅与餐桌看的出来。「神机妙算」、「代天济世」这种匾额就不用说了,水果、饼乾,甚至是养生的人参、jjg礼盒堆满桌,就连锅里煮的青菜都是人家送的。一年四季里头,阿祺的买菜钱只花在买海鱼吧。庄里不仅大人尊敬阿祺敦厚睦邻的个x,连小孩子都ai帮阿祺跑腿买菸。一条h长寿四百五,阿祺总是不会拿刚刚好的钱,而是拿五百元纸钞,找零的钱就给孩子们留着。有时人家会送些铁盒子装的饼乾,阿祺就会顺道分给孩子们当点心,当作自家的孙子。
阿祺不是没有儿孙,只是大家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麽好的人,年纪又这麽大了。他儿子书真是读到背上去了,食饱就等他老爸si,好分田…」邻舍多半只在茶余饭後替阿祺感到悲哀,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大家都知道,他那个在大都市建筑事务所的律师独子一直想要尽快继承祖产。为的不是自家耕种,而是卖给事务所里的客户起豪华农舍。阿祺心肚里不是不肯,时代总有变化,田地总有一日无人肯耕。只是在他有生之年,他不愿祖产因为他是瞎子而放任荒草覆盖,所以他免费让住在山脚下的羊仔哥来耕,一来羊仔哥可以不靠他那x1毒的儿子来带孙子,二来田地有人行走、陪伴。阿祺一次、两次面对儿子的请求都显得犹豫不决,ga0得儿子连家也不回了,仅支付阿丽薪资好填补他心里抚养父亲的道德感。阿祺虽然看不见,但他其实清清楚楚,以至於夜夜暗自流泪。
夏夜里,大家都不待在宛如蒸锅的屋内,纷纷搬出藤制的椅子,在满天的星空下吹着山风,闲话家常。凉风迎面,一阵一阵地引人入睡。山风捎来几颗星星,认真一看,原来是几只酒醉的火焰虫。阿祺差点睡着,他再度燃起一根菸,等待阿水。
「阿祺伯,歹势唷!今天被人叫去里港砌砖,放工归到屋家已经暗晡七点,我身未洗,耙了两口饭就赶来了…」阿水满身汗水乾了又sh的酸味,在摩托车上大声地向阿祺说不是。阿水今天特地载着妻子前来替甫落地的么子挑名字,他与阿祺早在电话里谈过,并告知么子农历的出生年月日与时辰。只是今天阿水今天也带了么子来,希望阿祺00他,慎重考虑後,给他取个一生平安顺利的好名。
「蝠婆咬手袖。这个小孩子的命很靓,允文允武,人缘好,受欢迎,大家争相要跟他在一起。」阿祺伯将怀里的婴儿还给阿水。
阿水听到阿祺伯说的话,眼睛睁得大大的,喜悦占据夫妇脸上的每一条肌r0u。对於做水泥活的阿水夫妇而言,得知这个消息仿佛沉重的人生中出现了一个希望。这个刚落地的婴儿终於可以不用在农村里靠劳力看天吃饭,或许长大後可以到大都市里头当个律师、医师或考个公务员都很有机会。阿水知道,坐在冷气房赚钱这件事,在他儿子身上至少不是不可能的。
听着阿水难掩喜悦的声音,阿祺却没来由地紧起j皮疙瘩,这婴儿的命格跟他儿子的像得很。他想起儿子阿成还在学走路的阶段,那个时候他的眼睛还残存微微的光,看着儿子一步一步地踏,尽管只是暗影,对他而言却是一幅世界上最光彩美丽的画。之後阿成开始展现聪颖的天赋时,他已然全盲。那个美好的光景是他唯一想像阿成长大ren後的元素,那些元素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不耐烦,更没有冷漠的神情,只有一张天真无邪的笑容。
有时,阿祺会偷偷希望与儿子年龄相仿的阿水是他的儿子。如此一来,阿成可以在他洗澡时帮他刷背,可以燃香一同在傍晚敬拜阿公婆,可以在吃饱饭後一起坐在禾埕吹风聊天,天冷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喝上几杯绍兴…
每当想到这里,阿祺会接点燃一根菸,不ch0u,让那些抓不住的烟绕过他的手指,缓缓地烧尽,殒落的烟灰像极了雪花,冷冽地缓降在他心头。他这辈子算过各种命格,靓的、歹的、普通的、平顺的,这些命格在庄内交织出庄民日常的生活,做工、耕田、生意、婚嫁、落土、入殓、建屋、乔迁、畜养等又编列出农民历的规则。阿祺明白,他这辈子是属於庄民的,只是他想也想不到,儿子自从高中考上第一志愿後,就不再属於庄内的孩子,不再属於土地公的孩子,也似乎不再是他的孩子。
六零年代兴建的楼房不像以家族为群t的老式伙房,两三层楼高的房子紧贴在一起,一排排站得笔直,宛如行军的队伍,从农业奔腾的时代行走至今,显得有些疲惫,经年雨淋日晒,雪白的洗石墙转黑长苔。阿祺的邻舍几乎与他年纪相仿,多数人同他一样,儿nv在外,有福气的则有孙子在垂老又sh气渗透的地板蹦跳,无福则同阿祺一般样,麻麻痹痹。「一生人都在帮别人处理事情,自己的儿子却如此待我,是不是真要签一签,把土地交给阿成处理。说不定,他就因此而常回到老屋家…」阿祺思念儿子的在家行走的脚步声,稳健又轻快的声响,彷佛是这个家唯一还存有生命力的证据。
「阿成,你的老父亲身t越来越弱,都归到这里来了,拐个弯回家吃顿饭也好。不要只是过年或拿东西才回家,这样子不好啦…」
「好啦!好啦!又不是没拿钱回家,他大可以每天翘着脚听收音机,生活很好过啦。你这块地位置不错,又平又大,後背靠山脚,应该可以开出不差的价,你等我的电话。」
自从市政府开了国道十号连接县道後,庄内的土地就特别好卖,不管是种香蕉、芭乐、稻米还是以前挖来养鳖的水池,只要稍作整理就可以兴建农舍。农舍的款式也像以前的作物般风格多样,有欧风城堡、南洋情调或各种现代又时尚的建物。这些建物大多有几个共同的特点,像是它们的四周都围绕着b香蕉树还高的围墙,围墙上则又长出几支时时瞪着庄民的监视器,只有假日时,这些平时大门深锁的别墅才会打开,不过你也无法一探这些主人的面目,因为他们大多都待在屋内足不出户。这些别墅多半建在庄内地理风水最好的一区,背後有连绵的山峦,前侧则有溪水,附近还有一座清朝开庄时期就留存至今的开基土地公。
阿成看准了家乡的别墅市场,早在国道工程进行时开始运行他的生意头脑。流利的客语加上父亲又是庄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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