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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捕捉到沈清秋对人生的态度有向好的苗头之后,木清芳便每日按时按点地盯着沈清秋用药。沈清秋被他盯得没法,只好顶着比药汤还黑的脸色,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地硬灌。一连灌了多日,一直没什么起色的经脉开始以喜人的速度修复。沈清秋那毁得差不多的修为与底子,居然也一点点捡起来了。

为了让沈清秋彻底死了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心,木清芳挂着温和笑意把沈清秋拿来对付洛冰河的海棠花汁瓶子藏起来,勒令不准他再从药材里挑毒药,果真收获了绝佳效果。沈清秋对此的回应只有无言。

修为勉强补到金丹边上的时候,木清芳把毒药罐子物归原主,与此同时,很是如沐春风地带来一个好消息:“才收到密信,宁师侄和柳师侄已经平安返回苍穹山。”

沈清秋有些意外:“柳溟烟也回去了?”

木清芳道:“听说,前些日子柳师侄抱着剑进了洛冰河大殿,不知是闹了怎么一出,出来便头也不回地往苍穹山走了,一路没人拦她。”

闻言,沈清秋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半晌没有下文。

他近来总是这样。

每日探访把脉,推开门扉之际,那青袍缓带的仙师便已隔绝在一层无人能触及的沉默障壁中,手里摩挲着那块雕刻着观音的碧玉,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时他的神情,紧闭得像一只封了口的黑箱,所有愁罗恨绮亦或万轴情丝都被封缄在这方黑压压的盒子,旁人只得触及它冰凉坚硬的表壳,除此之外,再无进一步可能。

木清芳看似捕捉了他的鲜活,实则却一直被隔绝在外,此时见他如此,也只好叹了口气:“师兄,你总是不说话,清芳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清秋不以为意地笑笑:“她们回去了,我也放心了,挺好的。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你又想听我说什么?木师弟,我说话也不好听,你要是乐意叫我刺上几句,我也可以多说话。”

木清芳果真被他噎住了,脸上浮现出骑虎难下的神色。沈清秋并不觉得刺伤他自己能有多痛快,左右是自己因洛冰河而纠结,把木清芳一个无关人士迁怒了也不地道,便又多解释了两句:“洛冰河快来了,我在想什么时候杀他最好。”

言毕,沈清秋给木清芳倒了杯茶:“我说话不好听,这么长时间还不习惯,白做同门这么多年。”

木清芳接了茶,有点脸热:“师兄……”

沈清秋安静片刻,把那方温润的玉观音收进怀里,微微转脸望向窗棂之外,目光不知投往了哪里。木清芳愣怔地听他喃喃:

“这里的竹子,斑痕太多,看着平生愁绪,也不如清静峰的好。”

“所以,我答应你,待一切结束,待他死在我手里……我就回清静峰竹林了此余生,如何。”

茶水饮尽,木清芳总算不那么沉重地离开了。

沈清秋注视他的背影慢慢隐没,心道如此便好。我与他纠缠所得的,硕大无朋的重担与苦果,没有必要再要另一个人承担。

他回绝了木清芳连同正道设阵镇压的法子,只因对于洛冰河而言,只有“他愿意死在谁手里”,没有“谁真正有实力杀了他”之说。

沈清秋是洛冰河选定的人,是洛冰河一杯热茶敬过的师尊,也是亲手把洛冰河雕刻成如今模样的所谓天道,所谓命运。他没有理由不与之成全。

你放任自己身上爬满永不结痂的伤口,你把曾经纯白的自己撕碎成无状的齑粉,你默许我往你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开刀。如今,一个个久在樊笼的故人在你的不置一词之下返回自然得到了本真,那你呢,你还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肯过来见我,才肯抱着死意将头颅奉上。

他等着他,像一个渡口等着一艘归船。

秋霜延蔓窗棂,屋外风声如号之际,那一艘破败如枯叶般的旧船,终于还是疲惫地靠了岸。

哑丫鬟点了炉火便退下了,空荡荡的屋内,沈清秋披着氅,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嗒,嗒,嗒,无节律的冰冷清脆的倒计时。

门外的人似乎数过拍子,在屋内静寂之后叩了两声门,裹着冷气迈进来。

彼时炉子还没烧热,冷屋冷壶冷盏,荆榛满目。洛冰河垂着眼上前,在沈清秋的棋盘前放了一把清光未减的薄剑。

“修雅,落在我那里很久了……”只有在开口时,他才意识到,在沈清秋面前,他连吐露字句都如此艰难。

沈清秋掀目看他一眼,触目是洛冰河粉饰得完美无缺的一张脸。纵然面色苍白,他的神情却一如往常,丝毫不见那日凄怆狼狈,反而精致得几近哀恳:这样可以吗?这样够不够?

沈清秋收回目光,低声嗯了一声,转手又去下他的棋。

那把剑就这么横在桌前,看起来没有要拿开的意思。洛冰河抿了抿唇,起身烧水煮茶,仿佛这般举措已成了习惯。

在冰冷的落子声中,壶中滚茶翻沸蟠结,沉沉浮浮。洛冰河死寂的心也拆成片滚进茶汤里,斜斜倾倒纠缠,零零落落颤动。

一枝已经被嚼碎了再吐出来的甘蔗碎屑,假充起茶叶,还会有半分滋味么。洛冰河沉默地屏息,往冷盏中斟茶。

上好的庐山云雾,腾着热气,如此呈在沈清秋面前。

下棋的那位依然不动眉睫地占着棋盘,落子声钩织静寂的空洞。洛冰河盯着那盏被搁置在旁的茶,感觉自己又一次在被冷却,如此也好不抱希望地等待血溅五步的到来。

一股死意稀薄而又浓稠地在沈清秋面前张开,洛冰河精致的面容却没有改色,仿佛这种精致由上好的黄花梨木雕成,芬芳馥郁底下是密密麻麻的蛀洞。沈清秋对此心知肚明。

棋枰响止,手下是千万盘棋局中亦难遇的和棋。

沈清秋在将死之人面前端起茶盏,浅酌一口之后,极为平静地评价三个字:“太烫了。”

洛冰河给沈清秋敬过很多次茶。

年少时一盏拜师茶,满心欢欣尊极敬极地双手捧着递上去,眼目晶亮,内里装着窜动的团火。后来屡遭冷遇,火苗冷得只剩莹莹的一团温光,他给沈清秋敬茶时心在发抖,不管是十七岁之前,还是二十二岁往后都是如此。

今年秋天,他因沈清秋自吞茶杯碎片决意抛弃自己而生惧,又在冷月之下对着沈清秋敬了一盏冷茶断了自己与他的所有可能——每一次每一次都被泼得剜心蚀骨,甚至于在剜心蚀骨之间彻底接受了沈清秋不会再接下那杯茶的事实。

沈清秋从没接过自己的茶,今后也不会有任何例外。这件事和其他任何一件事一样,多了也就成为一种习惯性的疼痛。

因此,在沈清秋真的端起那盏茶汤,低眸啜饮之时,洛冰河根本不知自己会作何反应。

沈清秋喝过茶,收棋入篓,起身搁剑。

在他踱步来去的过程里,洛冰河始终没什么反应地安静坐在原地,脸上照旧是一成不变精致粉饰的正常。这种丰盈外表下的空洞会吃人,沈清秋重又落座,盯着洛冰河完美无缺的脸,忽然感觉一阵犯恶心。

洛冰河却仿佛未察觉般垂下眼睫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桌面,往沈清秋的杯盏里又续了些茶水,浅笑道:“那丫头伺候得不尽心,这么冷的天,炉子也烧不热,光靠喝茶也不见得能暖身子。我再去添点炭火,师尊稍等。”

言毕,他一切正常地起身,都要走到门口了,才像恍然似的回头:“……婴婴给你晒的桂花其实还有,等着我给你拿……”

沈清秋本等着他的下文,却见洛冰河顶着笑意有些僵硬地卡顿在那里,像一只古旧的钟表突兀地停滞发抖,不过片刻,又能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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