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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沈清秋再度握上修雅剑柄。不过这一次施力,显然是出于结束这个目的。
剑身深嵌,拔出来很费工夫。在听了不知道多少次滞涩的肩骨磨损声后,修雅终于被血淋淋地拽了出来。
拽出来的一瞬间,倒在王座上的那个人,就像被扎破口子一样泼出来。
他口里含着的血源源不断地淌,并同肩头血洞与惨不忍睹的股间碎肉一并往地上坠去。没有什么东西堵住他,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呕吐胆汁,一声不吭地,沉默地,如同就死一般倾其所有。
如果这样的沉默也能叫沉默的话,为什么耳膜却遭遇如此巨大的轰鸣。沈清秋不想追究其中原因,却迈不出走向殿门的脚步。
因为洛冰河,这个各种意义上的呕吐物,明明已经垂在地上气息奄奄,也要勉力抬起头,一双被岁月打磨得早已无光的眼珠,垂死挣扎一般盯向他:“师尊,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清秋垂手立在原地。满目晦暝之中,唯有淌血的修雅剑光昭然。
沉默潮水般蔓延。洛冰河赶在溺毙之前,顶着凌迟灵魂的剧痛挣扎几次,在沈清秋面前端正地跪下了。根本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撑着这具腐烂的骨肉的。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道歉,染血的手掌似乎想握住沈清秋的衣角或者别的什么,却在伸出手之前就放弃了。他只能语无伦次地,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
“……师尊,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为了报复你……我是想要你痛快的……我本来是想,用这种方式你会不会就解气了……对不起,我真的……我真的是想你好的……”
沈清秋看着他在绝境之处剖出肝肠。此时的洛冰河,是把所有器官扯拽而出的展览场。鲜红的,犹在跳动的,温热柔软的,他几乎要让沈清秋伸进去一一摸过,好像忘了这只伸进去的手本可能把所有柔软毫不生怜地捏碎。又或者他不在乎了,捏碎与否对他都一样,他的宗旨只一条,烙在他的心肺上,摸上去凹凸不平地高热:只要你痛快。
只要你痛快。求你了。我不在乎我的下场,只要你痛快。你不痛快,我做的这些全无意义,我的存在就是天大的错误,我坚持至今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我求你,践踏我也好粉碎我也好把我杀了也好,什么都行,只要,只要你痛快。
我剥掉我最后一层伪装的皮,剖开心腹给你看我最本真的内里,只想求一件事,只要——
看上去很动人。沈清秋隔着一层名为虚假的隔膜,看去只觉得荒谬:“你的‘为我好’,确实让我大开眼界。”
“你的‘为我好’,就是无数妇孺蒙受你的虐杀,无数无辜者丧命在你我这桩债里,魔族横行其道,所有人都不得安生。”沈清秋勾起一个没有情绪的笑,“如此看来,我沈清秋是天下地把碎片归拢,就连手指被割破流血也浑不在意。
俯伏在地的声音被挤压成零零落落的碎片:“别动,别动……求你了……”
鲜血混着地上冷透的茶水淌落在茶盏碎片之上,洛冰河把碎瓷握得深陷皮肉也不肯放开。此时沈清秋才终于醒悟究竟是什么将洛冰河劈裂至此。
他无言地抬起他的下巴,露出他红透的,湿润的,终于被泪水染出一点绝望光彩的双眼。
本已稳定下来的天平,就这么被洛冰河的眼泪生生砸得猛晃一瞬。在山崩地裂的摇晃中,在牵涉而来的剧痛里,沈清秋于深渊之前无奈叹气,心道真是造孽。你可是此间罪大恶极之人,把我此生善缘全部斩断,又把沉沉血罪压在我头上还要说我为你好,可恶至极,万死不足泄恨。
……你又凭什么摆出这种表情,凭什么为我心痛至此,让我后退一步还不够,非要朝你伸出手,你才满意。吞个瓷片而已,居然能把你吓成这样……凭什么。
“你至于么?”沈清秋盯着他的眼睛,轻轻提了提嘴角,“反正就算是死了,你也有办法和阎王爷抢人;就算事情已经糟到极点,你也能自以为是地‘弥补’和‘让我痛快’,你总是有办法叫自己好过,现在又掉哪门子眼泪。”言毕他抬手,沿着洛冰河湿润的眼角一路抿过去,满面阑干收拢进沈清秋温凉的掌心。
而随意地拭去洛冰河眼泪的那只手,很快游蛇似的绕过层层叠叠的乌发,在洛冰河颈后虚虚地搭了片刻,看起来很像一个怀抱。
在这个虚无的怀抱之中,沈清秋看到洛冰河又一次从头开始拼凑自己,难得轻柔地放缓了语气:“你别忘了,我说过,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会亲手杀了我。”洛冰河颤抖的双唇间,蓦然漏出这样一句。
“所以起码在此之前,我是不会去寻死的,听明白了吗?”沈清秋道。
洛冰河愣怔一瞬,在他怀里筛糠似的抖起来。
某些过载的记忆忽然打破闸门冲进来。沈清秋喝下了他的茶说太烫了,沈清秋收了剑,沈清秋不打算在这时候杀死自己。那时他到底是欢欣还是苦楚,已经混沌得什么都记不得,但那时封锁自己造成的巨大恐惧在茶盏破碎的此刻猛地攫住了他。他想自己是想得太好了,他想命运又在和他开玩笑,沈清秋又一次在给他甜头以后放弃自己也再一次永远放弃洛冰河。
他真的太害怕了,以至于还没反应过来泪水就已经决堤。
但是沈清秋冷静非常地擦去他的眼泪,沈清秋说在此之前我不会再去寻死。
沈清秋给了他不会寻死的承诺。仅这一句话就足够支撑洛冰河在临刑之前摆好所有该有的神情,毫无迟疑地等待铡刀落下。
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披着温情外壳的慰藉,就像沈清秋看似随意地接下他递的茶那样,既不会给他过多的生的狂喜,也不至于要他死得太过凄凉。
而这足够了——对于此时的洛冰河足够了。再多一点一滴,苦涩的浪潮就要从满是裂纹的瓶中渗溢出来了;再少一丝一毫,这满是裂纹的瓶就要被空空然的寂寞再度绞碎了。
洛冰河的求而得之,应该就是如此了。他的终局和他的解,应该也就是如此了。
洛冰河无言地点了点头。那一霎间,口腔,食道,肠胃,乃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蓦然为一股浓稠的甘涩所缠紧了,没有一个地方在流血,却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痛。
一霎之间,灭顶的苦楚与欣悦将洛冰河几乎钉死在地。他像被钉穿似的将身子埋下去,埋进他日思夜想的檀香里,许久难以抬头。
原来在那一刻,在他的身体尚未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的时刻,求而得之的苦涩,还是要比甜多。
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
可是对于盘桓无所凭依的无群之鸟,一枝纤脆枯木所容许它的短暂停栖,已经是它遍寻不得的莫大幸福。
此时的洛冰河,正完完好好地捧着热茶坐在桌前看沈清秋吃糕。
沈清秋耐心地等他缓过劲了再起身,几乎是赦免一般对他方才的情绪崩溃不置一词,反而又拈了个杯盏给他倒了盏茶,不知是不是事到如今的一点怜悯。
这次,洛冰河反应滞顿地握住了。
两掌贴合杯壁时骤然的温暖一直蔓到头皮,带来震颤酥麻的微小疼痛。洛冰河被这温暖的疼痛裹挟着,却一点也不想松开手,只是任凭这股无形的暖流漫过体腔内所有的伤口,仿佛这就是将死之人的最后甘霖,即便承受不住也要承受。
精致的粉装被眼泪洗刷干净以后,洛冰河的神色又恢复了那种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的茫然。沈清秋在他几近懵然的目光中举箸,从边上的桂花糕开始夹,神色倒是松弛,还有余裕问洛冰河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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