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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河端了杯茶,气定神闲地稳坐高台,垂眸凝视着了台之下疾步而行的掌门人,仿佛在看最微不足道之蝼蚁。

茶汤白气氤氲中,岳清源照旧是束发玄端之相,只是脸上憔悴之意凄神寒骨,想必是被沈清秋那双断腿折磨得不轻。

洛冰河挥退侍从,也不阻拦岳清源杀意毕露地出剑,任凭玄肃剑气沉沉压来。灵力波动成无形的巨环,磕在北疆内城城防,骤然迸发出黄钟大吕嗡鸣之巨响。若是修为稍低的旁人,恐怕被其震得耳鸣不止、五内流血,然而高坐上首之人,只是再平静不过地端起茶盏,就像数年前清静峰上那个如竹般的影子一样,慢条斯理地拿杯盖撇去茶沫。

黄钟轰鸣,雷霆剑气,到洛冰河眼前,仅仅削平成一缕仅能拂动鬓发的微风。

洛冰河在微风中低眸啜饮一口,微笑道:“岳掌门,再往前一步,城墙上的这些射手,恐怕就不会太纵容您了。”

岳清源并不为之所动,面容一片肃杀,只吐出五个字:“洛冰河,放人。”

洛冰河闻言冷笑一声,搁了茶盏,微微抬手。

登时,城墙垛口无数弓箭手满弓拉箭,无数双冷漠无情的眼睛并同淬毒箭头一齐指向城墙下那个袖袍猎猎作响茕茕孑立之人。

下一息,万箭齐发。

起初还能闻得剑与矢交碰之时令人牙酸的刺声,随着箭雨落下,刺声越响越疏,最后仅剩的一点动静犹如弦绝。

待茶盏上空浮动的白气消弭,茶水微凉之际,洛冰河缓步下了高台。

他一尘不染地,闲适优雅地走到箭矢密布之地,仿佛是无事出游的公子,一不小心步入血腥地狱。一派格格不入,又一派相得益彰。

金色剑光随着时间流逝而愈来愈黯,洛冰河行至岳清源眼前时,那仅存的一点剑光明灭有如风中残烛。

洛冰河轻声道:“岳掌门,你这把剑当真不同凡响。晚辈很想问问,万刃加身而其色不变的一派掌门,心境稳到这个地步,缘何会走火入魔,把自己的寿命与佩剑相连呢?”

岳清源吐出一口血,不为所动。剧毒起效还需一阵时候,也不知道洛冰河在那毒上作了什么手脚,明明已浑身上下无一好处,五脏六腑仿佛浸泡烈焰熔浆,却偏生轻易咽不了气。

洛冰河垂眼冷视,还是方才那个语气:“沈清秋不会感激你的。”

岳清源的睫毛颤了一下。

“像他这种小人,巴不得你赶紧去死。你本可以高坐那掌门宝座复兴你那苍穹山派,却遭他设计沦落至此……惹人唏嘘。”

“你有今天,都是他逼你的。你心中一点不恨?”洛冰河轻笑,“掌门若是有丝毫怨怼,晚辈也很乐意转告沈清秋那个小人,顺便再帮你讨个公道。”

血线在岳清源嘴边越积越多。

被血液侵袭的睫毛垂下,他很艰难又很痛苦地以气声道:“……我来晚了,是我欠他。”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就咽气了。尸身朝着地牢方向长跪,万箭攒心,死不瞑目。

洛冰河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面无表情地转身而去。

那盏留在城楼上的茶,也终于随着岳清源身体的失温而冷透了。

洛冰河不懂为何沈清秋这样的人都会有人为他走火入魔,进而甘愿为他而死,正如他也不懂为何一向冷硬如顽石之人,在听到岳清源死讯之时,面上也会一片空白。

从抵上玄肃断剑那一刻起,沈清秋仿佛就已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洛冰河把仅剩躯干的沈清秋从地上揪起来,只见他半面浸着玄肃剑上的血,乱发与血腥之间,仅剩的一只眼睛空然无物地大睁,仿佛方才泣血大笑之人不是他一样。

洛冰河罕见地为他的神情所摄。

他见过沈清秋太多表情。初见之时摇着竹扇端冷如神只是他,讥笑嘲讽刻薄怨毒是他,缄口不言眼中却流露厌恶鄙夷是他,连同折了筋骨,照旧不肯屈服也是他。岳清源死了,他目如森森鬼火仰天大笑,啐出一嘴血沫管他叫杂种,如此生动,如此疯魔,如此可恶地往他身上点火,洛冰河对此并不意外,反而在被激怒之后,内心猛地蹿出一点舔舐五内的快意,他自己都不知为何。

可是那一点快意很快消弭。因为沈清秋在下一刻,竟不顾一切地爬向那几块废铁,而后再没了动静,脸上是洛冰河从未见过的,了无生趣的木然。

“先是装疯卖傻,现在又来装死这一套?”洛冰河揪起沈清秋的头发,直视他的眼睛,温声道,“故技重施可是没意思了,师尊,你倒不妨想想还有什么人可以杀,而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被剥夺。”

沈清秋在他手上,现出回光返照过后的死意。在生动与疯魔之后,他安静得仿佛死了一样,连同仅剩的一只眼睛也蒙上一层雾茫茫的灰色。若非瞳孔没有涣散,呼吸尚且微弱且有规律地起伏,洛冰河还真的差点以为他就要就此轻而易举地扔下自己死了。

而一切的缘由不过是那把断剑,和那个死人。

岳清源算个什么东西?在洛冰河的认知里,他不过就是那个总是和稀泥的老好人,不过就是那个追在沈清秋屁股后面唠唠叨叨婆婆妈妈的劳碌命,他的死,和明帆,和其他清静峰弟子的死一样,本应至多给沈清秋这个木石心肠的人一丁点震动,又凭什么能让沈清秋放弃了?

就在洛冰河想要说什么质问沈清秋时,他忽然想到岳清源的那句“是我欠他”,又忽然想到,自己话音刚落,岳清源颤动片刻的睫毛。

那一点诈出来的所谓真相,此刻凌迟的是洛冰河。

你们原是过命的交情。你们有你们的误会纠葛与义薄云天。哦,所以,他死了你也就要跟着死。

这是一个陈述句,硬邦邦地戳在洛冰河的脑海。自他坐上魔尊宝位之后,他法地下落。奈何胸中那挣扎弹跳的血肉太冷了,他连换一口气都像饮冰。

那一瞬间,沈清秋疑心他是不是要哭了。

不料下一刻,洛冰河的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沙哑地说了一句话:“那弟子多谢师尊惠赠了。”

好像方才那一点脆弱,那一点几乎要闪过的晶莹,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但沈清秋还是咬牙切齿地笑道:“看到你露出这种表情,我太开心了洛冰河,你也有今天。”

一块来自旁人却捅入我心脏的剑,一句最快意,亦最残忍的话语。

他师尊给他的,总是如此剜心蚀骨之物。

不过走到今日,他洛冰河还能再奢求什么?

……在知道自己的恨都是虚无之后,在知道自己曾把真心当成利刃去肆意折磨毁伤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所有求索的资格。

事到如今,他大概只能求一个,“只要你痛快”。

洛冰河平生最恨,不是凛冬时节母亲的死,也非那一盏扣在头顶的热茶,而是临渊之前,沈清秋按在自己胸口,只一瞬就把自己推落的手。

一直以来奉为神只之人,下达的天命也是如此昭彰,沉沉压在他心口,细细辨去不过寥寥几字:魔族杂种,不怪乎此。

仿佛他只是一个没有名姓的死物,仿佛他活该遭那数年冷待,活该被扔到有去无回的死无葬身之地。仿佛他最困顿的年少十分,惊喜万分地抬眼只是一个错误,那点绝境之地生发出的芽只是野草一片,他从未被那个人选择过。

坠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仰面望着愈渐逼仄的天空,与一闪而过的青衣袍角,朦胧中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寰宇之中的一粒微尘,无所寄托亦无处归依的秋草离蓬。他很冷地栽在一片白骨中,浑身上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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