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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臣父在北方之时衣食不济,落下病根,每到春天便觉浑身痛痒,母亲也不知哭了多少回。”

赵熹叹道:“他这是老毛病了,想来是今年春天雨水多,发作的更厉害些。你也不必难过,他心中最记挂的你们这些儿孙,若整日里愁云惨淡,他的病情更要反复。”

秦坦拿袖子擦擦眼泪,拜谢赵熹的关怀。宫人将幼猫抱上来,不同于旧东京豢养的各类奇珍异兽,临安的行宫连小狗仙鹤也不曾养几只,比寻常宅第里还不如,猫倒是有很多,但宫人只负责喂,并不管着它们配种,因此互相杂交、长得奇形怪状。

秦坦原本还觉得皇帝给猫,不拿白不拿,可宫人抱上来的猫实在是各有千秋,他家里原本丢的是一只雪白狮猫,最为珍贵的品种,可皇帝叫人抱上来的这一堆都是什么?若是什么乌云踏雪、金丝老虎也就罢了,各个都杂得很,毛不长不短,花纹也左一块右一块的,譬如离他最近的那一只猫,左边眼睛有一块黑色纹路,可右边又没有了,显得眼睛一大一小,半夜里看见不得吓死人?还有右边那一只,左边半张脸黄,右边半张脸黑,结果身子全是白的,到底是从哪里搜罗出来的奇行物种?

赵熹手里的篦扇轻摇:“随便选吧。”

秦坦咬牙,想要选一只毛色看起来稍微少一点的,因为纹路分布都太难看,还不如纯色:“臣想,这只……”

赵熹说:“怎么把它抱上来了,它很凶,挠到小孩子就不好了。”

秦坦立刻转变口风,看向那只黑黄相间的短毛猫:“臣觉得这只……”

赵熹手里的扇子停一停,好像摇的有些酸了,赵瑗把他的扇子接过来:“这只很怕人,或许不讨小孩子喜欢。”

秦坦犹豫了半天,按理来说猫这种生物很难长得丑,可怎么一个个都奇形怪状的?他目光在猫中扫来扫去,最后看中了一个相对纯净的黄猫,只是额头上有黑色条纹,和人的刘海似的:“要不然——”

“呀!”

宫女的惊呼打断了秦坦的话,那一只黄猫从怀里跳出来,左右溜达着爬上了赵熹的膝盖,十分敏捷,赵熹摸摸它的小刘海,抬起头,示意秦坦继续说。

风缓缓吹过来,是赵瑗接替过来,摇动那把篦扇。

秦坦看了一下剩下的奇行物种,道:“宫猫皆是宫中喂养,臣子之家如何敢受?”

赵熹有些遗憾:“也罢,那你再好好找找那只狮猫吧,若还是找不见,叫同安再来帮你的忙。将我的话告知从之,让他安心养病。”

秦坦半点没觉得不对,站起来谢恩告退。临走前他抬起眼睛,发现那只刘海猫从赵熹腿上站起来,伸出爪子去扒拉赵瑗手里扇子的穗。

奇怪,这扇子什么时候到了普安郡王那里?

那猫伺机已久,见扇穗在原地不动,便瞅准时机一扑而上,可不知为什么,那扇穗一下子被抬高了,它重心不稳,只能倒栽到赵熹怀里,又若无其事地舔舔手掌掩饰尴尬。

赵熹一下下捋着猫的刘海,感叹道:“我刚到临安的时候,这里房屋荒废,半夜里睡觉,常听见窸窣的声音。可叫人点灯来看,那声音又消失了,一问别人,才知道可能有老鼠,就养了许多猫在宫里,果然声音就没了。”他的手掌捋过猫背:“都是我的功臣呀。”

他的功臣和功臣后代被秦坦堂而皇之地嫌弃,他伤心了。

赵瑗看向他苍白的脸颊,不知为什么,赵熹今天的嘴唇有一些红,这让他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竹篦扇又动了起来,猫接着虎视眈眈。赵瑗道:“他目无君父,贪鄙狂悖,实可诛之。”

赵熹轻轻巧巧拨弄他:“慢点扇风,我都冷了。”

赵瑗扇扇子的手一顿,扇子速度慢下来。在悠悠的风里,赵熹感叹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秦枞没有好儿子啊。”

他转过眼睛,并不看赵瑗,而是盯着赵瑗手中的扇穗,带着一点得意的微笑:“不像我。”

今天就算是秦枞在这里,恐怕也不敢同意皇帝让人抱猫来,然后自己在那里挑挑拣拣,甚至在皇帝提出让杨佑派禁军为他寻找狮猫时大喇喇同意。禁军是直属于赵熹本人的军队,赵熹在经历多次兵变以后对手里的兵看的死紧,杨佑出动禁军帮秦家找狮猫,让赵熹知道了,秦坦不谢罪也便罢了,竟然还同意杨佑接着“帮他找”。

赵瑗道:“爹爹以他作比,岂不有辱清光。”

赵熹没答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拽住了扇穗,赵瑗手一松,扇子就落回了赵熹的怀抱。他站起来,猫蹿出亭外,在假山、花草中嬉戏打滚,赵瑗跟着他站起来,觉得赵熹忽而近,又忽而远。

秦枞一定知道赵熹闭关的秘密,那杨佑呢?作为皇帝的心腹,他知道多少?自从皇帝出关以后,准确来说,在赵瑗出发去建康寻找赵熹之前,秦枞就生了重病,再也没有出来见过人。这件宰相和禁卫殿帅密谋合作的狮猫案件,在赵熹回来后就被盖了回去。

那飞来峰上的刺客又是受谁的指使?这件事情危及到了赵熹的性命,可赵熹看起来也没有要深查的意思。

还有那张如同诅咒的字条,“杀子者无子”,目标太好确定,因为皇帝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儿子赵敷。

赵敷是生病久了,又受乱兵惊吓而死,这死因对小孩子来说太正常,向来无人起疑。道君皇帝的小女儿、赵熹的妹妹恭福帝姬,国破的时候还没有上玉牒,留在了东京没有北狩,可乱兵一作,她也没能活下来。

难道赵敷是……

赵瑗低头,盯着路上的鹅卵石。他们一路往前走,偶尔会出现几只猫,竖起尾巴,跟着他们溜达几步,可一见赵熹手里并没有给他们准备食物,便无趣地离开了。

闷闷的天,白而浓的天空,赵熹的衣袍如玉色的一阵风,眉眼温润柔和,看起来很像——

母亲。

父亲杀儿子的多了去了,可母亲……

那念头在赵瑗心里一晃而过,他脚步一顿,向后看去,萱草与芍药花开了一路。

是了,是这个亭子,十三年前,赵熹就在这里叫人写诗赐扇,扇子插在岳展的腰带里,扇穗摇晃,韩骐的笑声震天,掀翻热浪。

赵熹止住脚步,很关怀地看向他:“胳膊疼了?”

我在想什么?

我在怀疑他!

可那一瞬间他又编不出借口,低低“嗯”了一声,赵熹道:“这两天在家里,是不是又偷偷去耍弄棍棒了?”

赵瑗感觉自己像个不老实的小孩子:“我没有用左手。”

赵熹哼笑一声。

远方,入内内侍省押班,提点慈宁殿总管张见道——赵熹身边大珰张去为的养父——带着一列宫娥前来:“臣拜见官家、大王。”

慈宁殿的人到赵熹跟前来向来不用通禀,更何况张见道本是道君身边的人,赵熹言语间极为和气:“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我,还劳累你来。”

张见道有六十多岁,如他养子那样,是最忠厚老实的长相,一听赵熹的话,立刻笑道:“臣奉大娘娘命,却不是来找官家的。臣是来找大王的。”

赵熹对旁边的张去为佯装抱怨:“啊呀呀,你看看你爹,眼里半点没我。娘娘也是,有了孙子,就忘了儿子了。”

众人笑开,赵熹手里拿着扇子,略点一点张见道身后的宫娥:“你来便来,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张见道禀告道:“正是大娘娘赐给大王的。”他将身体侧开,旨在让赵瑗看看他身后的青春女子,排成两列,每列五个,环肥燕瘦各样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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