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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范霁现在厌恶阳光。
他忘不了在牢狱里的不见天日和那恶臭的气息,他更忘不了宫刑的利刀加身时,那充斥了身体各处的砭骨剧痛。
文泽瑞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文氏一族全部下狱,他当时不足十岁,可以免除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要被送往内宫去做最下贱的活,而宫里能做苦力的,全都是净了身的男人。
范霁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那痛疼的几日,也忘了究竟在牢中等了多久,直到有一日,来了副担架抬他出去。
待得再睁眼,他就到了范家。
范茹和善地看着他,“孩子,没事了。你别怕,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他睁着眼,努力地辨了辨这人,半晌之后问道:“范伯伯?是您?”
“是我。”范茹笑道,“往后,我就是你父亲。记好了,你以后的名字,叫做范霁。”
“记住了。”范霁慢慢地点头,说道:“我好疼。”
范茹自是知道他都遭受了什么,便闭口不提,只是宽慰他,“没事的,你只是受了些伤,等伤养好了,就不疼了。这段时日,我会专程让人来照看你,不会让任何人来吵你。”
“我爹娘呢?”范霁抓着他问,“范伯伯,我爹娘他们怎么样了?”
屋里骤然沉默下来,范霁看着他,手指慢慢地松开了。
范茹过了片刻才说:“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这就是对你爹娘来说天大的事。”
自此,范霁养伤在院,在床榻上缠绵了将近一年才渐好转,这一年之间,他时不时地问一些外面的情况,明晓了许多。
新帝名曰秦祯,登基时仅仅八岁,还是黄口小儿一个。年幼的小皇帝不懂,他就是宁氏想要扶持的傀儡。好在先皇对此早有安排,择选范茹辅政,又命赵世安与颜清染为帝师太傅。
庚子血季逐渐成为史书一笔,建和元年以一种看似平和的稳定迎来了朝阳。
数年过去,秦祯已非不谙世事的童子,他少年壮志,一心想为本朝再创盛举,加之范棨被选为天子伴读,秦祯对范家的感情愈发深厚,每每闲时便爱往范宅跑,向范茹请教国策政事。
范家的几位公子都对这位少年天子恭敬有加,和颜善目,唯有范霁对他爱搭不理,连说话时也是淡淡的,没有半点热情。
他恨透了宁氏与秦氏皇族,能勉强维持现有的礼节仪态都是不易,又何来展笑可言。
不论建和年间的日光如何明耀,世上总会有沉积在暗处的阴霾。
“范霁!”
秦祯在不知道第几次碰上他的白眼后,终于忍不住拿出一个皇帝该有的态度来,“你给朕站住!”
范霁远远地站着,眸子清冷如冰,拒对方于千里之外,“圣上有事请说。”
他的话语看似恭敬,可落在秦祯耳中,满满都是桀骜孤冷的蔑视。
秦祯受惯了尊崇与跪拜,只碰到范霁这么一个异类。可若是真要挑具体的错处,秦祯又说不出来了,范霁对他的态度虽然不算好,但该有的礼节却从来没有缺过。
“你……你……”秦祯想问他为何次次都是此等态度,可憋了半天,话到嘴边却成了:“你躲着朕做什么?”
“没有。”范霁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圣上若是无事要问,在下便先退下了。”
“等等!”秦祯喊住他,大步过来,“朕叫你,自然是有事。”
范霁又一次道:“圣上请说。”
秦祯张张口,再一次想问他为何冷淡,可当看到他冷若冰霜的眼眸时,这话又搁下了,而是道:“朕上次看到你在院中舞剑,舞得很好。”
范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果然便听到秦祯的后话道:“朕也想学,你教教?”
赵世安说过,为君者,要学会纡尊降贵礼贤下士。他想将这八个字放在范霁身上,于是决定从剑术开始说起。
哪知范霁连正眼也不给一个,直接拒绝,“在下无德无能,还请圣上另请高师。”
“你!”秦祯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之快,气得眼睛微微发红,大喊:“范霁!”
范霁像个木头人一样,漠然地对他一揖,转身要走。
秦祯追上去又喊:“站住!”
他一手按在范霁的肩上,本想拉住他,何料对方突然拽紧了他的这只手腕,猛然将之一扯。秦祯猝不及防,硬是被范霁往前拖了几步,脚下险些不稳。
“啊疼——”秦祯叫唤一声,对他怒目而视,“范霁你……放肆!”
“背后袭人,非君子。”范霁冷冷地扔出一句话,放开了他。
腕上一圈红印,足见范霁力道之大。秦祯揉着手腕,瞪眼道:“你这是谋害君主,朕要告诉范中书,你今日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范霁没有半分惧怕,反倒冷笑起来:“圣上请便。”
虽然是带着讥讽凉薄的笑,但这也是秦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除了冷漠以外的另一种神情,一时之间愣住了。
他忘记了腕上的痛,对范霁道:“朕就是想与你说几句话,做个朋友,你怎么就是不愿意?难道因为朕是皇帝,所以不能像常人那样交友,不能听友人说一说真话吗?范霁,你与他们不同,你是朕见过的头一个不畏权势的人。朕觉得,你会是个不对朕撒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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